闻星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等回过神,他已经漫无目的地在青石路上走了好久。
情绪低落间他想了很多,自筑基后他被允许出宗游历,在尘世走走停停了近百年,闻星河并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
但无论多少次,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是让他……很难过。
白玉京呢?恍然回过神的闻星河下意识想去寻找白玉京的身影。
直到见对方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时,闻星河有一刹那的安心,好像不管遇到什么事,有白玉京在,哪怕他做错了,也不用有后顾之忧。
乌沉沉的天色在白玉京身后压抑翻涌,像是在酝酿着什么。闻星河眨了下眼,“白玉京,你……”
街边有小贩推着叫卖的车走了过来,白玉京扫了眼上面琳琅满目的花灯,回眸等了会,却依然不见下半句。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
闻星河偏了偏头,扣着剑走上前,将白玉京护在身后,“只是有不长眼的跟了上来。”
拐角处发出窸窸窣窣的骚动,闻星河眯了眯眼,“谁在那儿鬼鬼祟祟的?还不出来。”
过了片刻,几个二流子从不远处的拐角处拉拉扯扯地走了出来,他们拱着手笑嘻嘻道:“仙人莫怪,仙人莫怪,我们几个只是恰巧经过时,听见你在查邪魔的事。”
“哦?”闻星河问:“难道你们知道什么?”
“我们肯定知道的比那个半疯的女人多。”二流子用手比了比,“就是——”
“半疯?”
“是啊,仙人初来乍到,不清楚,那个女人自那天后就疯了,一直坐在官道上不肯归家,要不是祁城主时常送些银钱接济,她早就饿死了。”
闻星河蹙了下眉,他不相信这些人能知晓一些隐秘的事,不过他的确有话要问。
果不其然,收了银钱的二流子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四个字,废话连篇。
不知道从哪儿道听途说的故事,再拼拼缝缝一下,拿出去唬一些不知事的百姓小孩儿倒是够了。
但用来蒙骗宗门弟子,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来的胆量。
白玉京听完后,诚恳提议:“你们这讲故事的本事,何必用来坑蒙拐骗?去茶馆当说书先生岂不是更好。”
二流子正要板起脸故作生气,就见闻星河“铮——”的一声,抽出长剑扎在了几人面前。
二流子吓得浑身一颤,明白碰到硬茬的他们十分干脆利落地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认错:“仙人别动手啊,我们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穷得没办法,所以才逼不得已骗你,混口饭吃……”
他们说着哆哆嗦嗦地拿出了一半银钱,摆在了剑旁。
闻星河:“……”
闻星河:“我问,你们答。”
二流子指天发誓:“仙人请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知道祁城主吗?”
“知道知道!”二流子生怕回答慢了那剑就插自己头上了,一个个争先恐后道:“听说祁城主原先是上三州的,被排挤过来,之前我们还担心,他来了会不会对邺城心生怨恨?没成想自上任以来他兢兢业业,凡事躬体力行,还经常收留流民弃婴。”
旁边的人附和:“对对对,祁城主也不会因我们身份低贱就歧视我们,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还时常施粥接济我们。”
白玉京抬了下一眼:“收留流民弃婴?”
二流子点头道:“祁城主心善,见不得他们受苦。”
“继续。”白玉京淡淡道。
二流子绞尽脑汁,把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见仙人还没喊停,他们又开始说些小道消息,什么红颜知己,爱恨纠葛。
反正仙人只说和祁城主有关,真真假假不重要吧?
这些低俗的话听得闻星河直皱眉,插在地上的剑发出一声嗡鸣。
二流子们集体抖了一下,将心中的侥幸收了回去,可他们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啊!
就在他们差点把头发薅秃了时,其中一个人突然神秘兮兮地凑上前,压低了声音道:“仙人,我有一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闻星河冷冷吐出一个字:“讲。”
“你们有所不知,邺城以前也不是没出过邪魔,可为什么独独这次闹了那么久,到现在都没解决的迹象?”
“按我说此事应当跟祁城主有关。”他的声音在闻星河的视线下越来越弱,“不然为什么邪魔一见到祁城主就跑,指不定……”
指不定他同邪魔就是一伙的。
白玉京用玉扇轻轻点着颈侧,“可是你们刚刚不还说,祁城主心善,收留流民弃婴,接济你们?”
可能是白玉京的眼神太过于直白清透,肆无忌惮的二流子燥红了脸,支支吾吾好一会才挤出一句:“我们也不过是猜测。”
闻星河不想再听这些人瞎扯了,直截了当地问道:“祁城主来邺城几年了?”
“有十几年。”
“你们说先前也有邪魔,是谁解决的?”
“祁城主。”二流子补了句:“不过邪魔混进城没多久就被祁城主发现,斩于剑下,这次倒是头一回,所以我们才……”
闻星河挥了挥手打断他剩下的话,“你们可以走了。”
顿了顿,他沉道:“但是再让我听见你们,传这些不知所谓的话,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二流子们立马点头,顺带还用余光觑了眼闻星河的脸色,见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飞快的拿起剑旁的银钱,连滚带爬地跑了。
闻星河的确没有在意,他将剑收回,轻声问道:“白玉京,你相信他们说的话吗?”
以流言毫无根据的揣摩别人,非君子所为,所以即使他与祁渊絮见面不多,也出声呵斥了那些人。
但明明这么同自己说,他又忍不住心生顾虑……
“闻星河,世上很多事,纵使眼见都不一定为实。”白玉京淡淡说道:“更何况经过道听途说,断章取义,这些都会让很多事失去原本的意义。”
闻星河扣着剑柄的手微微发白,不知在想什么。
忽有惊雷乍响,随之而来的天光划破了沉沉暮霭,直直劈了下来。
等等,不对!
闻星河猛地抬头,这不是惊雷!是有人用了符箓阵法,强行破开了界壁!
在很久之前,九州并没有上中下之分,直到琼州扶光上玄三州大能,为了防止三州修士随意去往别处,扰乱秩序,设下了界壁,从此称为上三州。
没过多久,云川绛河明都也一同设下了界壁,称为中三州。
话术用的差不多,事实到底如何所有人也心照不宣。
但界壁设下,除了特定的节点外,只有大乘期才能强行渡过,旁人想要反抗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看这个方向……是上三州?大乘期级别的符箓阵法,除了几大宗门世家以外,也只有极个别势力有,这些名字单拎出来都是耳熟能详。
是谁?上三州素来平和,各家相敬如宾,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就有人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闻星河眯了眯眼,回过神发现腰间的玉牌闪烁,是上清弟子发来的讯息,让他回城主府一趟。
他大致猜到了,应当是同他说这件事。
在袖子里的离荧惑飘了出来,体贴道:“闻星河,听他们的语气,好像有急事找你,那你便先回去吧,有我陪着白玉京呢。”
如果他的语气不是那么的幸灾乐祸,闻星河可能会相信。
静默了片刻,闻星河伸手凝出一抹剑气挂在白玉京衣襟上,“如果找不到路,可以在原地等着,我处理完事情立马就赶过来。”
白玉京“嗯”了一声。
离荧惑见闻星河消失在拐角处,立刻沿着衣裳攀了上前,将剑气拿了下来,嘴上还道:“白玉京,我认识路可以带你回去,不用这个。”
下一刻,将剑气揉碎的离荧惑一抬头,就见到了从拐角处走出来的闻星河。
“……”
离荧惑看着新挂上去的那抹剑气,突然道:“怪不得你说他心境有问题。”
他本意是想说闻星河坏话,没成想白玉京闻言道:“你先前没看出来?”
离荧惑一哽,“我看他做什么?”
“他先前不是劈了你一剑吗?”
离荧惑一想到那天的事,也不管闻星河了,抽抽搭搭道:“白玉京,那一剑可疼了。”
“很疼吗?”
很疼吗?离荧惑恍了下神,原本撒娇的话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白玉京,掌心的剑伤已经开始结疤,过不了多久就会脱落愈合,像之前的千万次一样,不带痕迹的消失。
离荧惑企图从白玉京身上找到一丝类似于难过的情绪,却仿佛探入了一袭冷雾,模糊的笼在他的神魂上。
白玉京脚步一顿,他察觉到了。
不过他从来没想瞒过白玉京,因为瞒不过,也不想瞒。
离荧惑笑了声,毕竟窥探情绪这么大逆不道的事,要是搁解清池身上,能恨不得杀了他的。
可是白玉京没有。
檐上发出轻微的脆响,这场酝酿了许久的雨下终于落了下来,没过一会整座邺城便被浸上了水色。
嘈杂的大雨漫没了许多声音,白玉京半垂着眼转身,与人撞了个满怀。
他揽着还在发抖的身体,低下头。
凌乱的衣襟下,一个暗红的“或”字,映入眼帘。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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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界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