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自己骂痛快了,扭头见一白一紫两道人影还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意识到嘴里说了胡话颇为不自在地整理两下衣领:“这个……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也记不清了。”
她表情不太自然,想来是受了谁人叮嘱让她们千万不能提起此事。
谢芜用脚后跟磕了下身后少年的脚尖,后者心领神会,疯癫状况又加剧几分。
荆念扶住少年,焦急担忧道:“大姐你看,这可不是好治的病啊!”
女人也是被吓了一大跳,想到自己的宝贝儿子也可能变成这副模样,她一时慌乱无措。
谢芜察觉她的动摇,给这滚烫的热锅里添了两勺水:“我看时间拖的越久,越难治。”
“这万万不可啊!”果然炸得女人焦急不已,她咽下口水点头:“你们跟我过来。”
离开小孩待的卧房,女人领着她们回到刚进门走的厅子。她神色紧张:“出来说,这些事不能吓坏了孩子。”
荆念也知道这是要套出话了,连忙关切道:“确实,都是为了孩子。”
像女人这种一生被困在家庭和农田里的乡野村妇,见识浅薄是一方面,为丈夫和孩子的无私付出让她们变得无时无刻不围绕着家长里短。
此刻荆念这句话刚好击中了女人的心,她絮絮叨叨地说起在明和村的孤苦童年,第一次嫁人之后守寡的痛苦。
“我头回嫁的那个男人,体格壮皮肤黝黑,他家和我家一样穷,但是好在人踏实肯干又老实,我们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大家都知根知底,就和他成亲了。”
女人布满皱纹的脸在谈到年少恋情时都像是年轻了几岁,向往的眼神望眼欲穿,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时候。
“明和村说是神仙保佑福泽地灵,不管种养什么收成都个顶个的好,但其实这些也只是在这十几年里头发生的。”
女人终于讲到了和案件疑点有关的信息,谢芜和一旁演累了开始演昏迷的裴慕都一同精神起来。
“大约是十五年。”女人回忆着,“那个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
女人望着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峰:“有道天雷劈中了最里面的那座山。我记得那天的雨下得特别大,轰隆轰隆的雷声吵得像要把整个村子都一起劈开了。”
起初他们都觉得这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天灾,这个小村落的风水的确不怎么好,村长也一直在找新的落脚点。
可就是这一场惊雷过后,整个村子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开始是种的水稻通通得了三倍收成,生长速度还加快了不少。
然后他们发现菜地里的瓜果蔬菜刮果也通通翻了倍。
为了验证这个奇特的现象,村民们还找来不少奇奇怪怪的种子,专门找的最难培育生长的植物,可是无一例外都生长得极为旺盛。
他们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他们翻身的一次机会。
“村子里本就没什么劳动力,为数不多的经济来源就靠地里种的东西。”
可想而知他们该有多么兴奋。
村子里的大家也都默契地保持统一口径,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从一开始村子就是这样的……等等诸如此类的话术。
“但是怪事没有停下来。”女人说着脸上开始有了忧郁神情:“当时有个小女孩,一直说自己捡到了什么东西,可能是山上来的但是没人信她。”
除了她的村长父亲。
是的,那个笑容和蔼的老村长曾经有一个女儿。
“然后……”女人掩面痛哭起来,“啊呀我的男人就那么死了……死了!”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半晌,情绪激动地指认:“都是那个山魈干的!”
山魈?
谢芜和荆念对视一眼,这又是什么东西?
“这山里面有大妖!它是要吃人的!”女人哭得悲苦,“我男人就是被那个妖怪给吃的!”
根据女人的描述,那天又是一场暴雨,她男人因为上山伐木被雨困在了山里,躲在一个山洞里面避雨,没想到就在里面遭遇不测。
“那个大妖就躲在那些山洞里面!”女人扯着头发,“山洞就是它的巢穴!”
谢芜蹙眉:“大姐,你们是怎么确定就是妖怪吃的而不是野兽吃的呢?”
荆念也觉得奇怪,万一是山里的老虎或者猛禽也在山洞里面,两方正面相遇势必会发生冲突。
“那个伤口,是从中间被咬断的。老虎什么的哪有那么大能够一口咬断个大壮汉子?”女人像是完全不能理解,还白了她们一眼。
“而且老村长也去给俺男人做了法事,他的法器也搜罗出妖气了!”
谢芜思索,这种样式的妖怪,她怎么感觉在哪里听说过……
“那这之后呢?”荆念两眼瞪得大大的,生怕错过半点信息。
女人吸了吸鼻涕,借着往下说:“我男人死了以后,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就想讨个公道,把那个害人的妖怪给抓出来,给我男人偿命。”
村长曾经组织过一批人去那个山洞,结果进去之后什么也没找到,只发现了半片铁片。
“半片?”
女人说那铁片上面还有一些细小的花纹,看着很繁复。
最重要的是那东西跟村长女儿捡回来的那块儿玩意儿,刚好能合上。
谢芜问道:“村长的女儿见过那个大妖?”
“她死活说没见过。”女人愤恨得咬牙切齿,“我看就是她把大妖引来的!”
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会丧失一些思维的逻辑性,就比如女人因为自己丈夫的离世而迫切的需要寻找一个仇恨的发泄点,大妖是他们无法战胜的,带一个小女孩儿却可以任由他们拿捏。
“后来村长又出面好好的安抚了一遍。”女人抹掉眼泪,“我说这大抵也是命,也难再纠结。直到……”
直到五年前村子里又起了命案,和当年她男人的死法颇为相似,都是拦腰被咬断。
而且这次愈发巧合的是,村长的女儿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她也刚从那座山出来。
这下大家更加觉得少女就是和大妖勾结的。
村长反复出来解释,说是他让女儿上山替他采草药,采完女儿就下山了,并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村长本就有一定的权威,这么一说就勉强说服了一部分人,暂时没有追究。
“当时村子里还有一个神婆,她终日念念叨叨的,说是山神需要供奉。”
按照神婆的意思,她们的田地能有这么好的收成,都是因为神的降临和馈赠,山神现在是想要拿到属于祂的报酬。
但凡祭神,都需要祭品。
前面两起命案应该都是其中的一部分,要想平息山神的怒意就必须供奉最能让祂满意的祭品。
谁是最合适?
这或许已经太过明显,全村人都将目光投到了村长家那个十五岁女孩的身上。
一开始她是不愿意的,村长也舍不得。
那是他早逝妻子留下的孩子,也是他的一大念想。
“最后还是硬架着人去了。”女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没什么感情,就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明明在说的是一件悲伤且残忍的事情。
一个妙龄少女在最好的年纪被村里人压迫着几乎是去“送死”,哪怕她本来就和此事无关,却也被逼着接受“命运”。
村长迫于村子里大多数人施加的压力,最终也变成带头人之一。
女人依稀记得那是极早的一个凌晨,村里的一些婆娘们按着少女给她穿上嫁衣,抹上了红嘴唇。
神婆说,这是要献给山神的“新娘”,给祂的一份礼物。
过程中少女也是不停地挣扎,一次又一次想要挣脱身边人的束缚。
“我当时因为要避讳,所以只是远远的看,没有一起送亲。”
最后好像是村长看不下去,抬手打晕了自己的女儿。
昏迷的少女被“如愿”送进了大山深处的山洞,一路锣鼓喧天在幽静的山林里显得尤为刺耳。
“那天没有下雨,我却分明听到了雷声。”
送亲的队伍没有等到女孩清醒,也没有留人照看。因为害怕,大家避之不及,纷纷跑回了家。
女人说:“最后第二天村长有带人上去看过,听说人连同轿子都已经一起消失不见了。”
他们愈发相信这就是正确的做法,因为山神已经收下了祭品。
并没有人为此悲伤,相反大家热火朝天地庆祝起今年的丰收。献祭了新娘之后天气和村里的作物都大大好转了,村民又可以幸福快乐地生活在这里富饶的土地之上。
谢芜眸中闪过几分狠厉与嘲讽:多么可笑的人们……
宁愿害死一位无辜少女,也不敢真的请人来降妖。
也是,他们眼里只有这片富土给他们带来的利益,怎么舍得把这份好处拱手让人。
怪不得村长让村民们闭口不提献祭的事情,估计就是怕他们真的查出来,把他们的好梦给捅破了。
“往后十年村子都是风调雨顺再没出过事情。我看这献祭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女人念叨着,“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那小丫头片子心里有怨,我们村子近几年闹鬼的事情倒是不少。”
荆念暗暗翻了个白眼,人家都被你们害死了,有怨气才是正常的吧?
女人丝毫不觉得这事儿有问题:“那我们能怎么办?当时神婆也说了那丫头是被山神看上了,她手上有山神的信物!”
她说得坚定,眼里没有半分愧疚。
谢芜终于明白这些愚昧的村民心里根本就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他们比谁都自私利己。
同为自私派,谢芜认为自己还算是有原则的,至少不害无辜之人。而这类弱者,只会向更弱的可怜人施压,进行迫害。
“不过这丫头也是真没用,才十年就压不住了。”女人愤愤,就好像那少女是欠了她什么似的。
荆念看出来了,像女人这样的村民,早就把对山神的恐惧和恨转嫁到被献祭的少女身上了。
从女人这里套话套的差不多了,谢芜提起她疑惑的问题:“那个所谓的神婆,还活着吗?”
女人皱眉:“老家伙还在,就是身体不大好了,她就住在河边。”
荆念和谢芜对视一眼,确定了接下来就找那个神婆。
“那好,我们大致了解情况了,会尽快把事情查清楚的。”荆念安抚她,“你儿子的事情不用着急,把这个药丸喂给他,不出一天应该就能好。”
女人连忙接过,欣喜地道谢:“太谢谢两位了!对了!”
她凑近:“这些事,你们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说完,她瞄两眼四周,送她们出门。
“呼。”荆念长松一口气,演这出戏可真累……不对,好像有个更累的。
谢芜领着“傻子”裴慕,她脸上忍着笑意:“子奡,你还好吗?”
裴慕顿住脚步,给自己点了两穴,片刻后痴傻状态不复,少年眼神逐渐清明,一张俊脸上面色凝重。
“哈哈哈哈哈哈…”荆念笑得前俯后仰,谢芜比较收敛,用袖子掩住了嘴角企图掩饰。
“子奡你演得太好了!”荆念差点笑出眼泪,她是真没想到看着温顺可爱的裴慕演技这么好。
看着荆念竖起的大拇指,裴慕嘴角略微抽搐后改为上扬的微笑:“都是为了计划。”
为了计划而献身,为了计划而献身……
终于笑够了之后她们都决定一起去河边找那个神婆。
谢芜抬手:“说不定她会知道这痕迹的特别。”
“真的吗?我看她只会坑蒙拐骗胡说八道。”
听了刚刚的事情,荆念对这所谓的神婆没有半分信任可言。
“先去问问,我也想看看她到底怎么胡说八道的。”
“也行。”荆念走在前面找路,谢芜和裴慕莫名并肩同行。
红衣少年清嗓子咳了又咳,感觉是在刻意表达些什么。
谢芜正在看自己手腕上的痕迹,看他这样也没侧眸只是淡淡问:“你怎么不和陆轻城一队?”
裴慕怔住,这几天他的护体仙法开始削弱,这个时候和陆轻城这个纯粹仙人之体的家伙结队行动,但凡施法就很容易被觉察他体内的妖狐气息。
所以他怎么可能和陆轻城一起。
但他肯定不能实话实说,他自己的护体仙法近段时间来总会有规律的削弱,这种弱点要是让谢芜知道……
后果不堪设想。
虽然他们两个都曾互相承诺不会再对对方动杀心,但终究只是嘴皮子上说说。
他不信他俩之间有谁是信守承诺的好人。
于是他说:“没什么,就是想和你一起。”
谢芜终于侧头去看他:
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