障妖已被抬到农舍。
“数百名琴修合力也无法将其镇压,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障妖。”大弟子躬身回禀:“好在后来那名小琴修……”
裴子烨不耐打断:“已经抓起来不就行了,说许多做什么。速去准备除障所需。”
大弟子哑口:“……”
一群琴修们眼睛亮亮盯着裴子烨的背影,着急得不行。萧柳冲出来道:“还请剑尊施手搭救我的表哥!他被一位前辈掳走……”
裴子烨:“关我屁事。”
萧柳面色微白:“……”
如今平洲城内受害者愈多,万事自然要以除障优先。裴子烨半蹲查看障妖断裂的手臂,蹙眉询问:“他的手怎么回事?”
“被那位前辈一剑斩断。”
手臂的横截面还在淌血,泥地堆积小血洼。裴子烨伸手牵动障妖手臂处的衣衫,倏然间残余剑气掠出!他瞬间缩回手掌。
这剑气……裴子烨的脸色登时变了。
他“唰”一下站起身,猝然问:“你们刚刚说的那位前辈,他着装是什么模样?”
萧柳艰难回忆道:“内衫血红,外衫为黑,散发未冠。”裴子烨越听越心惊,愣了数秒钟才问:“他——他为何会掳走你表哥?”
总算有机会说出口了!萧柳忐忑不安道:“我表哥弹出了西乡月。”
西乡月——
裴子烨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寸寸转回头,身形微晃,险些站不住。
这三个熟悉又陌生的字仿佛携着惊雷开辟河山,穿梭过岁月的长河贯彻脑海!
三千年前,裴子烨仓皇失措又难以置信,行经那条因他命名的“九节风”路,疯了般赶到了蓬莱仙岛。入眼所及皆是惨白的丧布,焚烧的纸钱飞扬到天际,与残阳化作一色。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祭庙的——那个他与连星茗初见的庙宇,如今已变作故人的丧堂。
“尸体呢?”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裴子烨也依然怀有一丝希望,他踉跄跑到傅寄秋的身边,无助问:“为什么他们都在说连摇光被道圣逼死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他自刎了,他不可能会自尽!他还活着,他还活着对不对?”
傅寄秋眼睛紧闭,薄唇透着灰蒙蒙的暗。
他好像根本听不见别人的声音。
裴子烨暴怒揪紧他的衣领,眼角血红低吼:“他被逼到自刎的时候你在哪里?他身陨的前一日来找过你——他只找了你一人,你为什么不见他?!”
是怨恨质问也是狼狈自问。
祭台上有剑鸣之声,裴子烨转过惨白的脸庞,一下子跌坐在地。绛河剑身染血,积血未擦化作浓郁的绣色,斑驳点缀在白雪无暇的剑刃。荧祸之乱第三年,摇光仙尊自刎于鬼门关前,也曾姿容昳丽名扬天下,也曾满堂花醉虏获众多芳心,身死魂消之时只有一把染血的厉剑辗转于多人之手,被送回了师门。
“你知道杀死一个人的时候,怎样才能让他的尸体也无法转移进传承墓吗?”大婚当日,连星茗缓步走到裴子烨身前,面无表情俯视着他。
纤细的指尖依旧布满青紫红肿,指腹开裂,潺潺流动的鲜血顺着他的骨节,滴到白雪中。
裴子烨重伤伏地,粗喘抬起手。
他想要去攥住连星茗的衣角。
“抽筋拔骨,斩头剥皮。”连星茗垂眼漠然道:“我杀死的这两百零七名冼剑宗修士,每一个人、每一张脸、每一个姓名,我都在噩梦里排演了千百万遍。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日我为刀俎,来日我也可能是鱼肉。裴子烨,你大可来复仇。”
“你若有能耐让我连尸首都无法纳入传承墓,我就是死了,也会在地底下为你拍手叫好。”
农舍里落针可闻。
裴子烨转回头,神情可怖嘶声道:“你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么。”
萧柳心中更加忐忑,拱手长拜道:“自、自然知晓。现在大家都在猜我表哥找到了摇光仙尊的传承墓!”
话音刚落下,一道剑光平地而起!肃杀的剑气掠起一地秋叶,萧柳惊愕叫出声:“裴剑尊——”
众人面面相觑,猛地回过神来。
“快,快跟上!”
**
书籍躺在客栈的地板上。
“哎呀,书没藏好,被你发现了。”浓郁的黑烟汇聚成一个貌美青年的虚影,青年的脸正是连星茗前世的脸。它举步经过面露尴尬的连星茗,笑嘻嘻凑近傅寄秋:“不过阿檀自己也知道的不是么?我其实最偏心裴子烨啦,就连取名也得取和他一样的,子秋、子烨,是不是天造地设?我即便是回来,也只会买和他有关的书,也一定第一个找他。”
“因为我想要和他再续前缘。”
这是心魔。
魔修都有心魔,有些人的心魔是让主人夜半惊醒的噩梦,有些人的心魔是让主人堪不破的谜团,傅寄秋的心魔,则是只有他才能看得见的一道虚影。心魔凑到他的眼前,眉眼带笑蛊惑说:“是他们勾引我,我才会一直都看不见你。阿檀,杀了裴子烨,杀了他我就能看见你了。”
傅寄秋目不斜视。
心魔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语调微微扬起,像羽毛轻轻划过人的胸腔,能够引起人心中最为不堪、最为隐秘的**。
“我穿红嫁衣好看么?可惜我是为裴子烨穿的,”它轻笑说:“想不想让我为你穿一次?”
傅寄秋抬步,身形穿过那道虚影。
转瞬之间,虚影便化作溃散的浓烟,消失不见。傅寄秋拾起书籍,盯视书封片刻抬掌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含笑递过来。
“此书写了什么?看起来很有趣。”
“……”不有趣!
连星茗一把接过书籍,恨不得当场将其销毁。这种满载他黑历史的书放到师兄的面前,那都是脏了师兄没有被红尘沾染的眼,他生怕傅寄秋真对此书感兴趣,哈哈笑道:“也就一般,感觉都是瞎写。”
傅寄秋笑容不变,“为何?”
连星茗将书塞回袖中,道:“从头到尾都是以裴剑尊的视角展开,”他虽然没有看这本书,但光听萧柳提及过的‘摇光仙尊突逢大变伤心欲绝,裴剑尊雪中送炭小意温柔’,也能大概猜出这本书内容有多离谱,“若是以摇光仙尊的视角展开,这本书很多情节可能会变得截然不同。”
傅寄秋显得兴致盎然,“变成什么?”
连星茗谨慎斟酌用词:“这……我也不知道,毕竟我又不是摇光仙尊。”说罢他话锋一转,“你是来平洲城除障的?我一个小小无能修士就不掺合了,既如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我们有缘再会。”
讲完,拱手行礼,转身往外走。
走出几步,连星茗耳侧微动,听见从后方传来的不急不缓脚步声,倒也没有说什么,就只是这样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他心中迷茫,正要回头询问,远处有剑光掠来,剑气如虹贯彻长空,后尾都拖着一长缕闪烁的犀利剑芒。
连星茗伸手搭在眼眶上眺望,心里“嚯”了一声:速度这么快,不像赶路倒像追杀。也不知道是谁得罪了此人,他这个路人看了都同情。
可是盯了那剑光几秒钟,越看越觉得眼熟。待剑光近在百米之内,他面色一变,浑身汗毛骤然竖起,像遭雷劈——裴子烨是属狗的吗?怎会这么快就闻着味儿追上来?!
连星茗二话不说,脚尖猛地调转冲到了傅寄秋的面前,双手猛地抓住后者手臂。
“阿檀!!”
傅寄秋的视线半点也没有分给那道剑光,从方才开始就一眨不眨看着连星茗。
连星茗背着光,身上的红嫁衣在面颊上映出浅浅的薄红色,像水蜜桃上沾了一层水雾。他穿着女子的嫁衣,衣领严密包裹着锁骨与肩膀,只露出一小截像雪般的脖颈。此时随着他略激烈的动作,衣领微向右侧敞开,又露出一小颗圆圆的、浅棕色的痣,点缀在锁骨上的凹陷中。
他浑然不觉,眼珠滴溜溜一转,立即换上一副惊慌无助的表情,语速飞快求助:“裴剑尊强行让我做诱饵替嫁,我并不是不想帮忙,只不过家中上有老下有……呃,”新身体看起来不太像能有“小”的样子,他改口:“下有猫猫狗狗。实在不能舍命相助,檀郎可否……”
话都没说完,傅寄秋说:“可以。”
连星茗一愣:“嗯?”
傅寄秋垂着眼帘,纤长眼睫盖在瞳孔之上,致使他的瞳色转向晦暗。他像对待易碎珍宝般小心翼翼抬起手,一点、一点,温柔缓慢地提起连星茗右侧衣领,粗糙衣料从皮肤上砂砂磨过,盖住了后者的颈窝,将那颗圆圆的小棕痣掩了起来,藏得更深。
连星茗脖颈痒痒,茫然偏头避了一下,身后“砰”一声巨响!厉剑倒插入泥地之中,土地四分五裂,剑气扬起了漫天的灰尘。
灰尘弥漫之中,连星茗眯眸回头看去。
裴子烨面色漆黑单手拔.出剑,先是凝视傅寄秋片刻,才转头紧盯连星茗。
又掀起唇角似笑非笑,露出森白可怖的犬牙牙尖:“聊聊?”
师兄是那种白切黑切白,明明打翻了醋坛子心里想得要死,脸上淡定禁欲,心魔蛊惑他发疯,但他不想被视若珍宝的人害怕疏远所以强忍着。而连星茗太信任他的人品了,即便发现不对劲脑子也会自动补全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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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