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礼之后,我非常自觉,迅速在空着的座位上落座,然后接过崔姐姐为我盛的热汤,三两下又添一碗之后,才开始琢磨该怎么把话题往出家这事上绕。这么难得的机会,不当面探探口风怎么对得起老天爷的安排?
可我还没开口,皇上就发话了:听说武才人有心向佛,想出家为尼?
我放下汤碗,端正了坐姿,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说:望皇上成全。
皇上点了点头,又问:听说你自入小学以来,刻苦用功,但课业始终不见起色?考核等次不佳?
我点点头,回道:是的。心里却在想:确实不佳,每逢考试发挥都很稳定,次次倒数第一,从无例外。李治近两年不仅甩掉了千年老二的帽子,都开始在全班名列前茅,只有我没有挪过窝,牢牢占据着“垫底王”的宝座。对于这个结果,其实我很不服气。我觉得自己考题答得挺好的。
小学实行的是混班制,无论年龄大小均在一起授课,只是考核的时候分卷进行,最后依等次合并排名。低龄学子主要考核识字认词,而高龄学子,如李治和我,都是考的策论——也就是现在的写作文。常言道:“文无第一”。作文这种东西又没有客观的标准,成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评卷人的好恶,我觉得自己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我甚至怀疑那些夫子根本没看我写的内容,只要看到是我的卷子就直接给差评。
与之相对应,我觉得小李治之所以进步如此之大,也不是因为他文章质量取得了飞跃,只是夫子们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改变,而且这种变化并非缘自李治本人。
这几年,发生很多事,但能够让夫子们对李治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我觉得只有那一件事——太子变了!短短一两年间,众臣不遗余力地参奏他乖戾荒唐,在他们口中的太子宛若一个疯巅之人,他们似乎忘了,之前也是他们,口口声声说太子“性聪敏”,“特敏惠”,不负“承乾”之名。“承乾”者,“承继皇业,总领乾坤”之意也。现在,他们的言行仿佛就是在说“太子若继位,国必亡”。后宫各论坛里已经开设了大大小小的赌局,押太子被废的赔率相当低,而押他不会废,赔率则高到离谱。同时,还有一种赌局是给新太子的人选下注,现在最热门的人选有三个,分别是三皇子李恪、四皇子李泰和九皇子李治。其中,李治的赔率最高——按照行业惯例,赔率越大,就说明越不被看好,赢的可能性最小,会押他胜出的人也是最少的。出于同窗情谊,我押了几十个铜钱,给他捧个场。
皇上继续问,佛经比之小学的课业更加晦涩难懂,你可清楚?
我点点头,积极表态,我不怕苦,不怕难,一心向佛,相信终有一天能成大道。我甚至说自己尚在母亲腹中时,我母亲曾梦见一位尊者自西方来,说她腹中所孕之人与他有师徒之缘,望日后导她向佛,回他门下……总而言之,就是瞎编一个与佛有缘的故事,来佐证我的说词。结果,可能是因为我的故事讲得太好了,在座的人,包括小公主都呛着了,开始咳嗽。只有皇上淡定如常。
杨姐姐插话说,妺妺还小,性子未定,平常最喜欢在宫里各处去听故事,她现在这个年纪正是喜欢神鬼之说的时候,望陛下海涵。
她的话让我有种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既视感。
皇上不置可否,只是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母亲在为你物色夫婿?
我立马驳斥:这是谣言,皇上切不可听信这些诬枉之言。心里却想,这事很可能是真的。我母亲曾说过,希望我们姐妹三人在同一天出嫁。我姐姐和三妺俱已定亲,母亲传话进来说她们两个都已准备妥当,日子就定在明年。虽然传进来的话里并没有提及为我相看人选,但以我母亲的做事风格,我觉得这种“诬枉之言”极有可能说中了真相。
后来我才知道,我母亲早两年就开始相看了,而且还相中了,相中的人选叫“李义协”,是李君羡之子——就是那个史书中提起的,被太宗以谶而冤杀的李君羡。后世还有传言,说我曾与这个极有可能成为我公公的人结过一段情缘。对此,我只想说,君羡公出生于公元593年,比太宗还年长5岁,比我年长31岁。我知道在爱情里“年龄不是问题”,我没有说他太老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没有恋父情结。如果能让我选,我会选李义协,而不会选他的老父亲——审美稍微正常的人都会这么选,不是吗?
皇上不予置评,接着问,可听过“女主武氏有天下”?
我当然听过,贞观八年,也即公元634年,那年我十一岁。当年,太白星屡现于白昼,民间传言说那是女皇登基的预兆,随之便出现了“女主武氏有天下”的传言。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太宗怎么忽然想起这碴了?这是一道送命题,答不好小命要完。
我没有立刻回答,因为这时我忽然想起了那些年发生的事:贞观八年,太白星现;贞观九年五月,高祖李渊驾崩,我父亲悲痛过度“因以成疾”,虽太宗屡遣名医诊治,但我父亲仍于同年病逝;贞观十年,我们回到山西老家;贞观十一年,我们重返长安,同年我入宫为才人。想到此,我心中忽然涌出一股无名火,笑问道:陛下这是想顺应天意,立我为皇太女吗?
皇上笑了,你虽为武氏,可武氏女并非只有你一人!你们家就有三个,你就这么自信,那个人就是你?
我想想也是,皇上如果真的相信了这话,不会只防我一个,别的人不提,我姐姐看着都比我更像“女主”。
皇上继续说:但方才听你所言,才知你身上竟然发生过如此神异之事,或许,真的可能就是你。你说寡人应不应该未雨绸缪呢?
我有种被雷劈中的感觉,我就是讲个故事而已,怎么还讲出性命之忧了?现在认错来不来得及?皇上会不会更加认为我的话不可信?他会不会觉得我现在更像是在说撒谎?
我正发愣时,看到小李治悄悄向小晋阳使了一个眼色,小晋阳立马抱着太宗撒娇,说:父皇,你要立皇太女竟然立她不立我,我和武姐姐谁才是你女儿呀?我要告诉母后,你背着他在外面偷偷生了个女儿,还要抢了承乾哥哥的太子位给她,我看你以后有什么面目去见母后?
大家都笑了,刚冷硬成冰的场面一下子就温润起来了!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我这条小命算是被公主给捞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