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说 第19章 劝学

当天晚上，我一直磨蹭到宫禁时分，才不情不愿的回去。也许人都是这样，哪怕知道躲过的希望渺茫，却总是抱着能躲一时是一时，能拖一时是一时的侥幸心理不放，总觉得，晚一会儿就能有奇迹发生，但很明显，奇迹今晚与我无缘。

才踏入宫门，听到小徐惠的声音，她说：“武媚娘大才人，你好大的架子啊，让杨姐姐等了你一晚上，还知道要回来呀？”

这大冷天的，这小丫头竟然在院子里等着我，连姐姐都不叫了，直呼我的名字！我眉眼一挑，让她有本事也连名带姓称呼杨姐姐去！

徐惠还没给出回应，杨姐姐出来发话了，让我去她那里说话，让徐惠回去休息。徐惠听话地回去了，临走时还不忘瞪我一眼。我不甘示弱，回了一个鬼脸，如果不是杨姐姐出面，这回合我赢定了——因为徐慧根本就不知道杨姐姐的名字。

听说过“不二法门”吗？原为佛家语，意为直接入道，不可言传的法门，后来用来比喻最好的或独一无二的方法。杨姐姐的名字就来源于此，她叫杨法门。

见面伊始，杨姐姐没跟我们介绍过自己的名字，只说以后叫她杨姐姐即可。但对于在后宫混迹多时的我来说，打听个名字这点小事一点难度都没有，不过我敏锐地感觉到了杨姐姐不想别人知道她的名字，所以一直守口如瓶。

多年以后，杨姐姐才告诉我们她的名字，她说很不喜欢这个名字，曾央求着母亲给改改，母亲跟她说，她的名字是她祖母给取的，并且温馨提示她，你亲小姑名叫“杨十戒”。她经过慎重考虑之后，放弃了改名字的想法，毕竟“杨法门”再不好听，也比“杨不二”好千百倍。

带着这场小胜的余威，我雄赳赳气昂昂地步入杨姐姐为我安排的“战场”，然后非常迅速的输了整个战役——杨姐姐给出的劝说辞，稳准狠的打在了我的七寸上。

杨姐姐说，后宫要开始整顿宫纪，后妃这边，宫学首当其冲，不但要准点上课，还要进行功课的考校，排名末位者，调降妃位品级。

我心想，不就是降级，小事，姑奶奶我不在乎！

杨姐姐接着说，当日你母亲来我府中说你入宫的事时，我母亲曾建议多为你备些花用，现在还没送进来吧？如果堂姑姑听说你被降级了，你猜她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扣你花销？

当然会，我太了解我妈了，她特爱面子。

外公杨达在隋朝官拜右武卫大将军、左光禄大夫，也算位高权重。但他子嗣不丰，只得一儿二女，唯一的儿子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不敢让他外出搏命，在隋末唐初的乱世，别说出人头地，原有的荣耀都没能保住，我外公这一支，实际上已是没落了。

而外公的哥哥杨雄，也即杨姐姐的爷爷这一支就不同了，七子四女，老大在高祖李渊那一朝官拜宰相不说，其他几个有当司隶大夫的，有当侍郎的、还有当刺史的，驸马也出了两个，四个女儿要么嫁入国公府，要么嫁给刺史，总之满门显贵。

我老妈是二女儿，她姐姐则嫁去了永嘉府，我大姨父的职位是永嘉府队正。队正，为府兵“队”的长官，秩正九品下，下辖五“火”，计五十人。说白了，就是个管五十人的九品武官。

我大姨出嫁之后，就渐渐跟京城断了联系，彻底退出了贵族小姐圈，不是年少时的朋友不愿意跟她再来往，而是她自己不愿意。多年以后，我才懂得她那时的心情。

回首往事，我非常庆幸当时听杨姐姐的劝去读了书，否则与她们差距拉大之后，就算她们不嫌弃我，我也无法自处，无关乎阶级身份钱财地位，而是交流有障碍，她们说的我听不懂，我说的她们觉得乏味，这样的交流如何继续，这样的友谊何能维系。只能减少往来，慢慢地也就掉队了！

朋友间如此，夫妻亦是如此。我嫁给李治之后，始终与他风雨同舟，并肩前行，未曾停下自己前进的脚步，以至于他过世之后，失去对照的我，一不小心走快了，走急了，走到了皇帝的宝座上去了！

我母亲享受过外公在世时的富贵，牢记着幼时算命先生说她是隆家之女的谶语，心心念念着恢复家族的荣耀。于是，在旁观了自家姐姐的生活变迁之后，她宁肯带发修行礼佛，也不愿意下嫁普通人家。后来，到四十四岁的年纪，在杨姐姐她一位公主婶婶的签线搭桥之下，由高祖做媒，嫁给了我的父亲。

名誉地位，我母亲看的很重，降品级我无所谓，但她老人家一定会觉得颜面无光，她哪只是会扣我的花销，盛怒之下，一文钱都不给我的可能性极大。想到此，我不寒而栗。

杨姐姐继续说道，崔姐姐与她都觉得我过关的可能性欠佳，自家姐妹能帮总是要帮一把的，两人合计后，才想着让你跟着老幺一块陪公主去读书，免得留在宫中排位。而且因为你是陪读，打算顺便帮你争取个不参加“小学”考核的便利。

我喜上眉梢，这真是太贴心了！

杨姐姐说，可惜呀，我们千思百虑，却忘了考虑你的想法，既然你不情愿，那算了，当我没说！

我一蹦三尺高：“别呀，杨姐姐，我可上进了，小学适合我，我早上那会人不太清醒，说错话了，还有就是，就是……”我环顾四周，忽得灵感乍现，指身上的衣服说：“我这衣服太寒碜了，在宫内还凑合，若是跟那群宗氏子弟和功臣子弟混在一起，他们一定会笑话我的。我进宫前，被母亲逼着在很多家族的族学听过课知道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最是顽皮，我太了解他们了。所以我早上才会情绪那么激烈，那不是冲你们来的，消消气，别往心里去。”

杨姐姐问，你这意思是愿意陪着老幺去呢，还是不愿意？

我郑重得点了点头，说：“去，当然要去，老幺一个人陪着公主去我还不放心呢，被他们欺负了怎么办？我今天在外面想了一整天，觉得作为姐姐我不应该那么自私，不能只为自己考虑，被人笑两声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了，作为街头一霸，我有的是办法收拾那些小毛孩。”

杨姐姐挑挑眉，说千万别勉强，宫里还是容得下你一张书桌的。

我赶紧摇头：“不勉强，不勉强，我真心实意，心甘情愿！”

杨姐姐点点头，说那你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早点起来，会有人过来给你量尺寸。傻愣着干嘛？你姐姐我虽然位卑言轻，但给妹妹置办身衣裳还是能做到的。快走快走，别耽误我休息。

回到自己房中的我，久久无法入睡，把今天整个事回味了一下，心头竟然莫名涌出一股“朝中有人”的霸气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