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言煜察觉到背后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我有办法救她。”
纵然不知真假,也不知来者何人,言煜还是下意识地转了身,只见来者是一个瘦弱的少女,身着布衣,右肩背着一个药箱,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
“大人,别听这丫头片子信口雌黄!她定是来骗您的!”
方才在跪在地上的太医此刻无一例外斜睨打量着突然出现的雀瑶。
“你们都出去。”言煜眸色渐深,声音愈发低沉。
这下那些太医倒是听了话,很快就弯着腰畏畏缩缩地退了出去。
言煜缓缓抬眸:“我如何信你?”
雀瑶倒是毫不在意言煜展现出的几分敌意,依旧十分自在。
“第一,她救过我,我没有理由害她。第二,我不知晓你有多大的权势与地位,也不清楚你与她是何关系,但如今不是你为何信我,而是除了我你还能信谁?”
言煜虽不知孤弈行是否对面前少女有过救命之恩,却知晓她所言第二点丝毫不虚。
那些太医平日里大多赋闲太医院,最多也就是给皇帝和各宫妃嫔治疗一些轻症小疾,提起战场上的枪伤尚且未必能有江湖游医在行。
若是要现在再去请名医,恐怕孤弈行撑不了这么久,这也是一条死路。
“雀瑶姑娘是我们这儿的神医,言大人不如让她试试。”沈离松堪堪赶到,喘着气说道。
“可以。”
既有沈离松作证,言煜便知雀瑶所言不虚。他退后一步,让雀瑶替孤弈行诊治。
“不想要她死的话,你们都出去。”雀瑶瞥了一眼在屋内傻站着的两人,觉得很是聒噪。
“我等会会给你开药方,你去药房抓完药就去煎煮,记住药不能凉,不然便会丧失药效。”
言煜知晓这句话雀瑶是对他说的。他心知这样也好,有事情做至少比他现在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要好些。
言煜和沈离松随即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沈离松很快被军中事务支走,而言煜却无心顾及其他。他斜斜地靠着一根粗大的梁柱,缓缓阖眸,额间的汗珠染湿了几缕碎发。
他早就该料到的。
若他能早一点料到符时清会奇袭武延,又或者他能早片刻甩开在中途埋伏的以乌桑为首的匈奴军队,事情都不会发展成如今这个局面。
若她真的醒不过来,他汲汲营营布局多年还有何意义?没了她,滔天的权势地位,再好的名声,还有耳目遍布雍朝的无影阁,对他而言皆不过是一场虚妄。
言煜伸手死死握住腰间的墨玉玉佩,好像在抓住她生的一线希望。他不想放手,也绝不放手。
一直到子夜,言煜才听闻屋内传来一丝动静。他听见愈来愈近的脚步声骤然睁眼,待雀瑶推开门言煜已经站在她身前。
“这是药方。”
其实雀瑶本没有寄希望于面前之人,此时发现他竟一直守在屋外心中顿生几分意外。
言煜素会察言观色,已经了解雀瑶的秉性,结果药方后也不再多问,转身便欲离开。
“最短两三日,最长六七日她会醒。”
言煜很快知晓了她的言中之意,也就是说她有把握让孤弈行安然醒来,压在他心头的巨石总算落了地。
“多谢。”言煜难掩情绪,拱手作揖。
言煜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雀瑶的视线里,雀瑶才回过神来。
沈离松和那些太医都对此人十分恭敬,想来此人必然身居高位。身居高位之人,却又如此至情至性,着实难得。
雀瑶想着,转身合上了房门。
由于药方其中的几位药十分稀少珍贵,太医院来的人也没有随身携带,言煜便去大街上各个药房敲门摆放,将近卯时才凑齐了所有药材到灶房煎煮。
期间飞鸢也守在一旁,见言煜看上去格外疲惫劝他休憩片刻,但言煜始终坚持亲力亲为。
言煜将药材小心地放入砂锅中,仔细控制着火候,文火慢煮。
分明是寒冬,他又素来体寒,此刻额间却也沁了几颗汗珠。
药不能凉。
言煜心中便唯有此四字。
后几日雀瑶来过灶房几次,但也没能插上手。
煮了又凉,凉了又煮,药材都换了六七波,言煜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觉得时间越久,自己便越添几分心乱如麻。
若是第七日……言煜很快打断了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他相信她,她不会的,她不会抛下他,也不会抛下所有需要她的雍朝百姓。
第七日清晨,雀瑶终于来了灶房。
“她醒了。”
言煜愣了一下,骤然起身,手中的竹扇不曾拿稳掉落在地上。
这一次雀瑶几乎快要认不出他了。七日前他身着素衣,面如冠玉,而如今他长发散落,眼眸布满血丝,脸庞瘦削了不少,下颚处也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看上去颇有些落魄狼狈。
言煜转身欲走,却想起桌上煎煮好的药汤,弯腰欲拿。
“你先去看她吧,药我来拿。”雀瑶望了一眼言煜,继续道,“整理一下,别让她担心了。”
言煜微微颔首,边走边拂袖挽了发冠,待到整理好衣着走到门前推开了房门。
孤弈行一身素衣,长发齐腰,斜坐在床榻上。
她远远便望见了言煜,眼眸微红,勾唇轻笑:“我就说吧,我死不了。”
孤弈行感觉言煜的凤眼也红得厉害,下一秒走路也有些跌跌撞撞。他冲到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脸的失魂落魄,却又带着些许失而复得的惊喜。
言煜素来礼数周全,颇有圣人遗风,孤弈行能感觉到这是他最失态的一次。
孤弈行的目光忍不住落在言煜的脸庞上,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
她从雀瑶口中得知这六日言煜片刻不眠,飞鸢送去的饭菜也没用几口,一直坚持为她煎药,看来是耗费了不少心神。
孤弈行反握住他的手,又伸手替他将额前的碎发整理到耳后,声音里夹杂着些许哽咽:“世人都道你言焕卿聪明绝顶,可我怎么觉得……你如今一点也不聪明。”
“我不想要聪明,也不想要权势和地位,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话音未落,孤弈行的眼眶微微红了。她有意偏过头去,不让言煜察觉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也怕自己按捺不住,故而岔开话题。
“乌桑所领军队之前尚在幽州,不知如今所在何处。”
言煜意识到她的情绪,也不想惹她难过,故而顺着答道:“我们来时遭遇了乌桑的埋伏,故而耽搁了一段时间。”
孤弈行微微颔首:想来也是,不然按照言煜的心思,早就率军赶到武延了。
“你来武延也是那位的意思?我听沈离松说当时那位让你率兵是去驰援幽州。”
孤弈行似是想到了什么,沉思道。
言煜似是早就料到孤弈行会这么问,薄唇轻抿,表面云淡风轻:“是。”
但孤弈行这一次却并未回复,她抬眸望着言煜的眼眸,似是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
孤弈行眉头微微蹙起,下一刻忍不住直起身来,动作扯及腰间伤口疼得她唇色惨白,但她此刻却毫不顾及。
“言煜你说谎。”
她的气息不稳,声音也比往常轻不少,但言煜仍能感觉到她情绪的明显起伏。
“远在边关传信不可能如此快,除非在你离京后不久便收到旨意,但那时武延城还未出事,你不可能收到消息。”
言煜默声不语,他知晓孤弈行谋略过人,此次可能瞒不过她,但为了让她安心养伤,他只能赌一把。
孤弈行见言煜不反驳就知道事实如她所料,但她确实未曾料到言煜竟会为了她和武延百姓擅自违背旨意。
无论如何,纵然事出有因,这也是抗旨大罪!更不必说,喻威此人猜忌心极重,此时若是有心人欲加害言煜,言煜恐将九死一生。
然而孤弈行知晓此时心急已然无用,于是问:“如今之局你准备如何解?”
“守住武延之功,与军令不受之罪,他要稳定民心,就要顺应民意,便不能杀我。”
将自己的生死说得如此平静,孤弈行一时觉得言煜有一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然,令她不免有些心疼。
话虽如此,但也是在赌。然而如今,他们也只能赌一赌了,赌还在路上的圣旨上到底是功过相抵,还是功不抵过。
此时,门外传来雀瑶的声音。
“打扰你们了,我来送药。”
“进。”孤弈行很快平复了心绪,又用手遮盖了一下腰间白布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雀瑶推开房门,端着煮好的药汤走到孤弈行身边,打量了一眼一旁端坐的言煜,将药碗递到孤弈行手中。
孤弈行低头望着散发着怪味的棕褐色药汤,心中满是抵触。
但她也知别无他法,要想早点不用整日躺在床榻上只能忍受一下令人难受的滋味,于是她将药碗送到唇边,分两口闭着眼睛饮尽。
“一个女将军,喝起药来比我们这儿的小孩还别扭。”
雀瑶忍不住揶揄,她几乎已经准备好回应孤弈行的反驳,但这次孤弈行只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不对……事出反常必有妖!雀瑶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她又打量了一眼孤弈行:“洛川你是不是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了?”
孤弈行瞥了一眼言煜,果断否认:“小雀姑娘多心了!绝对没有!”
雀瑶总觉得有些不对,她又仔细打量了孤弈行一番,目光最终落到孤弈行轻覆在腰间的右手上。
“把手拿开。”
孤弈行长叹一口气,把手移开了腰间,红色的血迹格外醒目。
“我就知道不该放他进来!净给我找事做!”雀瑶骂骂咧咧地把言煜赶了出去,一边换药一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