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茵仰脸看他,用力分辨着话里的意思。许多时候,她不知道傅元承心里在想什么,他是一个参不透的人。
突然就想起玉意之前提点的一句话,说让她得了傅元承的在意就好。这个在意是指什么?
晚膳,傅元承并没有留下来用,离开了宅子。他是主子,来或者走都不需要给谁理由,旁人也不敢多言语。
一桌子菜肴只剩下蔚茵守着,用的也不多。
玉意暗中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翌日,外面的鞭炮声从早上就开始燃放,间接的让着冷清的宅子也染了些热闹。
蔚茵抱着被子靠在床边,不知是不是昨晚在狗房那边吹了凉风,头有点疼,睡得并不舒服,全是乱七八糟的梦,还有那个不知道谁的声音。
“娘子快出来瞧瞧。”碧芝一边卷起幔帐系紧,一边眉飞色舞的说着。
蔚茵抬脸就瞧见碧芝脸上的雀跃,揉揉眉心问了声:“瞧什么?”
碧芝圆圆脸蛋笑得灿烂,干脆伸手扶着蔚茵从床上下来:“是公子送了东西过来。”
蔚茵被拉倒了外间,就看着墙边堆放了两只箱子。
其实她用不上多少东西,她没有认识的人可以交际,就算打扮成俏丽的花枝,又能给谁看,她出不去。
好似……
她透过门看去阴霾的天空,好似是一只关起来的笼雀。
就在昨日,她以为可以与那曾娘子相识,说上一些话。
碧芝丝毫未察觉蔚茵的心思,径直跑过去掀了箱盖,皆是冬日里要用的物什,各式各样摆放的仔细。
“娘子,快看。”
蔚茵看过去,见那箱子满满当当,是女子都会喜欢的。
“公子待娘子真好,指不定就快把你接回本家呢?”碧芝说着,双手托出一尊圆滚滚的紫铜双耳熏香炉。
闻言,蔚茵只是淡淡一笑:“莫要说这种话。”
“怎么不能说?”碧芝叽叽喳喳的像只喜鹊,“今日立冬,公子自然是要回本家祭祖的,想必是因为不能陪娘子你,才送来这许多礼物。”
“立冬。”蔚茵念着这两个字。
“对,”碧芝点头,“听说天子今日会带领王公大臣出城,去北郊迎冬,那场面定是小不了。”
蔚茵听着,完全想不出那是什么样的。
“娘子,瞧这个。”碧芝又将一面腊梅纹手柄银镜送到她面前。
蔚茵盯上映在镜面上的脸庞,柳眉杏眼,乌发雪肤。这是她,她又是谁?
一层忧愁蒙上眼眸,她在想若是这样一日日的下去,会否将心中仅存的那份坚持磨灭掉?不再去追寻自己是谁,安安静静的留在这里。
所以,她不后悔昨日对傅元承的坦白,坦白自己想出去。
在这里,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几日,傅元承几乎每天都会过来,并不会停留太久,大多时候在书房。空闲时候,他会让蔚茵留在身旁。
她看得出他很忙,不会上前随意说笑,总是静静的呆在一处,然后他抬头便在他的视线中。
而那晚狗房前的事,也再没被提过,好像已经淡去。
又是一日,傅元承留的比较远晚,当他放下手中信笺时,房内光线已经暗下来。
看去窗边,蔚茵仍旧垂首坐在那边,一头柔软青丝垂下,显得人分外纤巧玲珑,柔美得像个细瓷人偶。
“手里是什么?”他问。
闻言,蔚茵起身走到书案旁,双手托起:“我编了一条丝绦,给公子系腰封。”
一条青灰色的丝绦躺在她的掌心,整齐的卷好,两头穗子上分别穿了一颗琉璃珠。看得出是花了心思。
头一次给傅元承准备东西,还是随身之物,蔚茵心中存着在意。她知道富贵人家的郎君姑娘,一般是家里早就会给定下婚约,她若送香包太扎眼,丝绦不起眼正好。
傅元承站起,绕过桌案,伸手抓上丝绦,随后垂眸看着:“何故突然送这个?”
蔚茵怪不好意思,抿起唇角:“没有公子,阿莹不会有今日。”
想想侯府那些女婢的下场,有几个好的?自始,她对他心存感恩。
“所以,你是报恩?”傅元承问,盯着低头的女子。优美脖颈如上好羊脂玉,“报了恩,你去哪儿?”
尽管光线不强,仍能看清她清澈的眼睛,神色温顺。失去记忆的她就像是新生,一切重头开始,而他绝对是她心里最重的那个。
傅元承确定,她除了他这里无处可去。
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蔚茵,有的只是阿莹。千安苑那场火,是结束,也是新开始。
“不知道。”蔚茵摇头。
傅元承不语,丝绦缠在指间,像在想什么,眸色深沉。
“去准备下,”良久,他终于开口,“我带你出去。”
房内一瞬间静下来,只剩下炭盆中轻微燃烧声。
“什么?”蔚茵问,声音轻轻带着试探。
傅元承看见了她眼中燃起的光亮,丝绦轻敲自己掌心:“去吧,不然天黑了。”
“知道了。”蔚茵弯腰做了一礼,随后退出了书斋。
回到房中,碧芝便忙着在衣橱中翻找,拿出一件又一件,总觉得哪件也不合适。
“随便一件就好了。”蔚茵哭笑不得,好似出门的那个是碧芝。
“不成,”碧芝抱着一件袄裙往蔚茵身上比量,“公子第一次带娘子出去,自然得好好打扮,以后还要回本家的。”
蔚茵笑,也就随便碧芝倒腾。她倒没想的那么长远,目前只想记起过往,知道自己是谁。
收拾好,外面天已黑下来。
玉意进来,一如既往地端庄秀雅,眉目间一片清淡。
对着蔚茵微微欠了下身,随后在人身上打量一番,淡淡开口:“公子让娘子过去。”
路上,两人说着话。
“姑姑的家在哪里?”蔚茵问。
闻言,玉意一怔,脸上露出些许情绪:“很远,在西南,有山有水,茂密的竹林。”
蔚茵听着,脑海里能出现一副画面,雾气缭绕,山水如画:“有家人吗?”
“有,”玉意颔首,倒也不见说起家人的热乎气,“都在老家。”
道旁,低低的梅枝晃着,娇嫩的花骨朵俏丽,不日就会开放。
蔚茵心里生出羡慕,笑着:“会想家吗?真想去姑姑家乡看看。”
玉意皱皱眉,心中莫名一堵。想吗?当初家里养不起孩子,还不是把她卖了?至此落在京城再无法离开,不会如旁的女子嫁人生子……
即便父母每年都会拖人送来家里的特产,可是已经不能改变什么了。
她看看蔚茵,那张柔美的脸上笑得简单,只因为得了这么一次出门的机会。
“自然会想的。”玉意没有想到,说出这几个字时,眼睛会酸涩。
很快到了大门处,玉意停下,转身面对蔚茵,帮她理了理斗篷上的系带。
“天冷,娘子早些回来。”玉意叮嘱一声,声音较以往柔了些,“千万别乱跑。”
蔚茵对人笑笑,总觉得玉意好像还有话说,见没再说,随后走出大门。
第一次,她看到了宅子外,似乎比里面风大。隐约的街巷,远处朦胧的灯火。一时间,分不清东西南北。
一辆马车停在门旁,马儿甩着尾巴,铁蹄踏着石板发出脆响。
“上车。”马车里传来傅元承的声音。
蔚茵走过去踩上马凳,车夫将棉帘掀起,她抓着斗篷进了车厢内。
“公子。”她唤了声,随后轻轻坐去门边,仔细收好裙摆,身姿端正。
车厢不大,就是最普通的马车,棚顶一角悬着一盏羊角灯,盈盈光线洒下。
蔚茵双手交叠搭在腿上,然后试到马车缓缓前行,传来车轮的咯吱声。
“应该有一段距离。”傅元承开口,微一探身将一个青缎袖套递过去,“你身子未好全,注意着些。”
蔚茵接过,手指抓上袖套的软软兔毛镶边,一股柔柔的暖意:“是。”
她见傅元承手里翻看着几封信件,不再说话。近些日子,似乎他清瘦了些,脸色略显苍白。
“一会儿去侯府,看看能不能记起什么?”傅元承低着头,半张脸掩在信纸后面。
“候府?”蔚茵心一跳,双手在袖套中捏着,“谢公子。”
傅元承只是勾勾嘴角,再没说别的。
他如何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她想出来无非就是想记起过往。那边让她看一下罢,去掉心事,左右她能做得了什么?
天冷风大,路上没什么人,街旁的店铺早早打烊熄了灯火。
不知走了多久,车壁被人从外面敲响,传进来庞稷压低粗犷嗓音:“主人,后面有人。”
傅元承抬眸,眼角浮出凌厉,嘴边习惯的勾出好看弧度,将看到一半的信慢慢折起。
他正正身子,看去门帘边依旧乖顺的女子,温着声音:“阿莹先下车,让庞稷送你过去。”
蔚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对于傅元承知道的很少,更猜不透庞稷所说的来人是善是恶,亦或是傅元承只是不想让她被人看到。
“知道了。”她应了声,袖套中的手捏紧,“夜黑,公子注意脚下。”
傅元承笑着微颔首,抬手敲了两下车壁。
转过一处荒僻的拐角,马车停下,蔚茵从车上下来,冷风让她裹进斗篷。
另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大半隐藏在夜色中,庞稷等在几步外。
蔚茵不耽搁,提着裙裾往前走,绣鞋踩着冷硬石板路。
身后,马车窗帘挑开一道缝隙,傅元承的声音响起,如此刻的凉风。
“阿莹,不要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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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