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烟台上的小瓷锅放了热水,开始一边旋转一边自动加热。
他们刚才又随意聊了一段时间,大都是些琐碎的了解。第一次治疗在苏萤的意料之中,没有大的实质性进展。
她一开始进行的还比较顺利,但也看得出淳于桓虽然表现出一副努力在配合的模样,其实潜意识里一直在抗拒排斥自己的问题。
他智商很高,性格又是精神院里出了名的缺乏安全感加不好接近,几次她有意让他放松下来时,都被男人脸色苍白地打断了,苏萤见状一时也不好强行继续下去。
她于是想了想,见对方再度陷入沉默后,只得笑了一下开口,“那今天就到这里吧,这几天除了配合必要的药物治疗,要记得把身体休息好,按时吃饭睡觉。”
淳于桓坐在塌椅上,因为噩梦的缘故,他的额角上冷汗还没有消,此刻很听话地低头点了点,“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苏萤装作生气的样子,冲他伸出小指。
“来,我们拉钩约定。”
淳于桓原本弯腰坐在苏萤面前,低着头双臂撑在膝盖上,神情恍惚阴暗。他在听见她说话后抬起头,看着她伸到眼前的手有点困惑。
“拉钩?苏医师,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苏萤这才想起这人在孤儿院长大,估计从小也没和别的小朋友这么做过,默默同情了一番后只得教他,“这是你跟我之间的约定。你像我一样,把小指伸出来。”
他不解又稀奇地照着她的模样伸出手,带着黑手套的小指微屈,还有心吐槽,“这是什么古老的契约方式吗?”
“嘘,这其实呢,是魔女的诅咒…”
苏萤仗着对方不知道,玩心大起,露出一脸阴恻恻的表情张牙舞爪吓唬他,纤细白皙的小指一下勾住对方,“跟我念,‘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好,那苏萤医师也要好好吃饭…”他念了后,看着她轻声说。
“我能吃能喝能睡觉,好的不能再好了。”
她又晃了晃手指,吧唧一下摁上对方拇指后凶凶地说,“嗯嗯那我们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做不到谁就要吞千针!”
“嗯,做不到我就吞千针。”他点点头,又有点好奇地问,“这样就结束了?”
“结束了。”
然后两个双双没有吃午饭的倒霉鬼,不知谁先坐在就诊桌旁肚子咕咕叫了一声,然后小声弱弱地看着对方。
“咳,不好意思,我中午其实走的太急…”
淳于桓收回手,看着穿着白大褂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女孩,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好吧,我也饿了。”他十分善解人意地把话接过来。
于是苏萤立刻起身,从善如流地开始转移阵地,站在就诊室侧间的保鲜柜旁,弯腰找吃的。
——
两人经过这一番接触之后,她现在真的准备开始给淳于桓做饭了。
“啊,这里有红烧牛肉,麻辣笋干,盐味叉烧,鱼贝豚骨的…速食面。”
苏萤边找边挠了挠脑袋,扭过头问他,“淳于桓,你想吃哪个?”
“海鲜的吧。”他指了指放在最上面的材料包,“我不太喜欢加酱油,你吃什么?”
“巧了,我万年盐味党。”
苏萤默默竖了个大拇指,抱着一堆食材放到案板上,看着淳于桓挽起袖子走过来,瞬间抬头警惕地缩成一团看着他,“你干什么?”
“我来收拾食材。”
他长腿长手从苏萤背后揽过去,单手从墙壁那侧半伸过来想要拿走食材,结果被苏萤连人带话堵了回去。
可能是涉及到工作,穿白大褂的小姑娘今天态度异常强硬,踮着脚尖双手把淳于桓身子扳过去,用力顶着他的背推出小厨房,一字一顿气势汹汹。
“你去睡觉!”
“我做饭水平没问题,而且刚刚已经休息过了。”他看了眼放在苏萤旁边的那锅刚刚烧好的热水,垂了眸子似乎有点担忧地笑。
“还是让我来吧,你别烫着自己。”
苏萤一见他又露出这种讨好般的表情,要来笑着帮忙,连忙仰起脸瞪他,竖起一根手指点他的下颌。
“刚刚还跟我约定呢,现在就不听医嘱是不是?”
淳于桓顿时往后退了一步。
苏萤发现这人竟然面对自己的时候,有点吃硬不吃软,顿时又紧跟一步,皱眉连推带赶地把他轰了出去,“好了,快去塌椅上睡觉。我听说你前几天焦虑到没有休息过是不是?
快去快去,等下你睡够了我叫你吃饭。”
淳于桓被她这么推搡,只得低下头顺从地点头,冷峻压抑的面容上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
——
等到苏萤把面煮好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到下午了。
风暴过境,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她把细长冒着热气的面从锅里舀起来,沥干水花后分别盛放在两个倒了不同汤底的白瓷素静大碗里。
因为怕打扰到不远处睡着的淳于桓,她只开了侧室小厨房里的蓝光灯,还有弗洛伊德榻旁的那盏星星小台灯。苏萤先给淳于桓的碗里放上叉烧,糖心蛋和海苔,然后同样往自己碗里添了辅菜。
她又想了想他那么瘦,又从做好的海鲜里剥了热腾白嫩的蟹肉放在淳于桓碗里,打算端出去叫醒他。
“刚刚醒过来就看到你做好了。”
她端着碗一扭头,看到淳于桓站在小厨房外的墙下,逆着光眉眼弯弯温柔地看着她说,单手系着刚刚解开的领口。
“这么巧?”苏萤也笑了下。
淳于桓点点头,他其实刚刚就醒了,或者说根本没怎么睡。只是昏昏沉沉地在塌椅上躺着,悄悄去听苏萤在厨房里忙活。
看着她在侧间那个小厨房里开心地做这些琐碎小事的时候,淳于桓忽然感觉到了一种温暖的烟火气息,那是他二十余年的生命里从来不曾感受到的奇怪心情。
他的天赋在于观察,所以完全可以作为演员在戏中模仿这些,让观众被这些细枝末节感动到落泪。但是演戏依旧是演戏,当他走出剧院后,他依旧是那个在除夕夜中因为没有血缘关系,被养父母一家赶出门,没有去处的少年养子。
外面的暴雨沙沙响着,苏萤在煮着面。他想起许多个深夜他只穿着一件单衣,无措地站在紧挨边境区的别墅住宅外惊慌躲避着行人。他想去找熟悉的人借宿,可是没有人愿意收留一个被淳于家暗地里嫌弃看不起的孤儿。不管自己怎么赔着笑,对方仍旧只是皱着眉挥挥手把他赶紧赶走。
“再不走就报警了!”他们没开门,隔着窗户喊。
最后他缩在一个废弃车站里昏睡,浑身冷得发抖。几个小时后又被管理者怒喝着赶走,这次甚至连祈求都来不及,窘迫又绝望。
他被百叶市的大雪冻僵到发起高烧,浑浑噩噩把边境区时常的动.乱认成旅店的灯光,像抹幽魂小心翼翼顺着阴影靠近时才最终意识到。这世间的灯火千千万万,甚至未曾有一盏曾经有一刻属于过他。
“别端着碗发愣啦,快去吃,不然面要冷了。”苏萤见他一直没有动作,以为他是还没睡醒,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偏头虚握成拳咳嗽一声提醒他。
“事先说好啊,我做饭水平只是一般,你千万不要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嗯。”淳于桓坐在桌旁,端着碗把头低进拉面的雾气里,遮挡住快要控制不住的表情,含糊不清地咬着面说。
“谢谢,好吃。”
“突然这么客气干什么,你不毒舌我还不习惯呢。”
苏萤咧嘴笑笑,同样拆了筷子,“那就记得都吃完,我特意给你煮了蟹肉…不许剩下!”
她对面的男人不吭声,从来没有人给他做过饭。于是他只是埋头,默默地一口一口慢慢去吃女孩在锅里蒸得很嫩的蟹肉,诚惶诚恐到不敢咽下。
昏暗的房间里,他没有抬头去看苏萤低头吃饭时,被表扬厨艺后有点小嘚瑟的脸色。
“喏,给你看个东西,我刚刚根据系统调整出来的。”
苏萤动了几筷子之后突然放下说,在淳于桓的面前打开了就诊室里的灯控开关。
一刹那,无数细碎的黄色星星灯在铺成深蓝的天花板亮起,八音盒灵动的声音缓缓流淌在房间。漫天灿烂的星星像是跌进了无声无息的深海中,忽明忽灭地闪烁。
他抬起头,听女孩浑身倒映在灿烂璀璨的星光里,在深邃的深海中伸出手,笑着说。
“淳于教授,你看,天上星星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