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萤无声无息地顺着舞鞋,很快就找到了那具尸体。
出乎意料,那是一具已经白骨化的男性骸骨,就埋葬在木屋后院尽头的一片细碎美丽的野花丛之下。
白色的月光从屋顶边缘洒了下来,无数因为巫术而发着光的野花上满是零星的光点。
那双舞鞋就在后院的野花丛中一圈又一圈地跳着舞,野花在它的脚下匍匐,土层中堆在一起的白骨被露了出来,安静地在月光下沉睡。
苏萤凭着印象,认出那是一种苏格兰特有的,在士兵之间流传甚广的交际舞。
轻快,急速,舞步一板一眼。
就像是上膛的枪。
她赤脚走了过去,舞鞋继续在跳着。野花被踩烂消失,漆黑的后院中无数白骨在荒凉的土地上纷纷显露,一块不大的墓碑出现在她眼前。
深夜风冷得异常吓人,苏萤抱着胳膊皱眉,猛地倒吸一口冷气。
一具,两具…足足十具士兵模样的男性白骨围绕在那块坟墓周围,阴森可怖,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
尽管墓碑上的英文姓氏已经模糊不清,但凭借着上面的照片,苏萤还是清晰地认出。
照片上碧蓝眼睛,金发优雅一身深绿天鹅绒蕾丝裙,脖颈缠绕珠宝的贵族小姐。
正是那名林中女巫的模样。
背后有细微冰冷的风吹起她的发梢,苏萤一阵恶寒地回过头,看见惨白的月光中,面无表情的老婆婆正举着巨大的石块,在距离自己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
扬起嘴角微笑。
“找到你了。”
咚——
沉闷的石块砸中声伴随嗡嗡的耳鸣响起,她眼前一黑。
——
苏萤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漆黑的大木箱子里。
“滴答!”
有什么黏糊糊的东西落在了她的手上,苏萤感觉自己至少晕了几个小时,完全不确定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五指摸了摸沾着的液体,发现是被石头砸伤的额头往下流的血,瞬间想起刚刚被老女巫偷袭的那一下,顿时不爽起来。
于是冷着脸挣了挣背后手上的麻绳,忽然手指摸到了一个冰冷得吓人的东西,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醒了?”淳于桓微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竟然还在笑。
“你不也是。”
苏萤碰到他被绑的手腕,反唇相讥,“看来你和她的聊天,也不怎么顺利。”
“我和她聊了,按照林中女巫的思维,她并不认为杀人是正确的——换句话说,她没有杀人,只是热衷于吃男性人类。”
他似乎又笑了笑,动了一下因为被绑后缺血僵硬,冷得吓人的手指,声音低低沙哑成一片,“苏医师,别动,很快就给你解开。”
“你没事吧?”
苏萤听出了他语气里刻意压抑的颤抖,“淳于桓,你的幽闭症状并不适合这个测试。
ROSE的判定有误,我下次会亲自审理它送过来的资料,不会再出现这样的问题了。”
“系统的判定没有错,安晴他们不是让你暗中检测我的精神状态吗?”
苏萤僵硬地开口,“你知道?”
她的身后笑了一下,“苏萤,我们关系并不友好。可我是接到你的邀请后,才进入测试的。
究竟是谁在捣乱,很容易猜到吧?
不过也能理解。我的档案权限太高,他们查不到具体的资料,只能强行加入外部刺激,刻意引导我自己说出来。”
“但你可以拒绝。”苏萤神色忽的凝重,“拿患者的病症开这种玩笑,这严重违反百叶市设立的法规条例。”
“白城实验区主要负责丧尸病因源头方面的研究,精神院的实验研究同样属于这个范围下。
研究所主管会议的命令,在精神院中甚至超过管理实验区的ROSE,享有绝对服从的权力。
况且一个两月后就要处死的杀人犯,那些人并不在意。”
苏萤忽然沉默了,不再回话。
他刚刚说的全都没错,淳于桓的死刑在两个月后就会生效执行。
但她也警觉地意识到,他的话中,存在着什么不对。
因为自己也清楚地记得,自己重生前,确实听说了他在半年后暗中受邀,前往百叶研究所进行丧尸病毒研究的事。
那么…两个月后,又是谁暗地里救了他?
没有头绪。
“抱歉。”
她听到淳于桓低声说,“是关于你父母的事。不论从哪个方面,他们都不该选你来当我的主治医生。”
“没什么可说的,是你杀了他们。”
苏萤闭上眼,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同父母冰冷尸体放在一起的十二具覆盖白布的遗体,声音艰涩。
“你杀了整整十四条人命,全是丧尸爆发后,百叶市各研究所内为数不多的精英人士。”
“我如果说不是我,有人会信吗?”
她听见背后的男生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结束了这个话题,“苏医师,解开了。”
苏萤身后一松,动了动手臂,用手推了一下头顶的箱盖。
“箱顶被人锁上了,等下可能需要蛮力撞开。”
她转过身,看着面前背对自己,双手反绑被蒙着眼睛的淳于桓,不发一言地替他解着手腕上的绳索。
不知为何,男生的手腕上满是严重的血痕淤青。
他仅穿着的白衬衫上沾满灰尘,很明显是经历过一番挣扎,脖颈到后背上面满是层层渗透的冷汗,隐隐还能看到瘦弱的脊椎骨来。
“我以为你要丢下我,自己出去。”
他微弱地笑着,牙齿打着冷战开起了玩笑,“这里好像有点冷,如果你现在走了,我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坚持。”
苏萤脸色微冷,咬了咬牙低头不语。
她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借着缝隙中透来的光线,注意到淳于桓刻意控制的脊背仍在止不住发抖,浑身从上到下战栗不止。
就像是不会水的人,全身被强行摁入冰冷的海水之中活活溺死,惊恐,挣扎,绝望,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发病了,不仅仅是单纯的幽闭症。
什么时候出现的症状?
苏萤笼罩在黑暗中的脸上满是凝重。
精神科医师是她的本职工作,可是如今她回想起来,竟然完全不知道淳于桓是什么时候出现症状的。
早知道当年就不翘课了,苏萤有些懊悔地想。
肖的人物模型与淳于桓有些重合,他一路上几乎完全融进了这个角色中,她根本分不清他哪些是在演,哪些是真实的流露。
“淳于桓,你很不舒服吗?不舒服要告诉我。”
饶是她重生回来,作为精神医师也是初次碰见这种情况。于是十指匆忙解着麻绳,说出的话竟然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凌乱。
苏萤难得真诚地说,“你现在发病了,我是你的主治医生,你可以信任我,然后…”
“信任一个被害者的女儿吗?”
淳于桓摇了摇头,语气冷淡并没有笑,“苏萤,连你自己身为主治医师都无法信任我,又怎么让我来做到信任你?”
无声而沉重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苏萤的原本灵活的手指穆地顿住了。男生见状,沉默了很久,低声开口叹气。
“苏医师,这与医患无关。我们之间,的确无法互相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