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录室角落里坐着的,是一个刚从赌场出来的老男人。
他浑身上下满是还未从赌局里出来的遗留细节。
脸色枯黄嘴唇干裂,熬夜兴奋过度而亢奋的双眼通红充血,穿了几天没脱的衣物上沾着发污的烟酒气,戴着珠串木牌的手腕上纹着已经留了多年,发黑变色的财神爷纹身…
不过就算这样,他混在这群乌烟瘴气的底层小团体里也实在是不怎么起眼,几次想开口接话都被骂骂咧咧的暴躁同伴们直接忽视。
苏萤单刀直入,有意诈他,“最后面那个,我听刚刚做笔录的同事说,你刚从牌楼里出来啊?”
她似笑非笑,话说得委婉。对方当然没跟之前那两名一看就是新人菜鸟的警官,提自己之前一直呆在村里违规小赌场的事。见眼前这个年龄不大的漂亮小妹一眼就看出来端倪,顿时暗骂遇上了个牙尖的后生仔。
旁边几名闹得最凶的村霸们见事不关己,此刻也瞅着眼,幸灾乐祸地看戏。
老赌徒见苏萤身上穿着普通的制服,一时摸不清她来路,于是装作满不在乎地操着方言顶了回去。
“我打牌,管你事喽!”
她直接把一张个人信息调出,操纵投影丢了过去,冷着脸问,“少废话,认识他吗?”
安晴坐在一旁同样直起了身子,打开一直放在眼前的什么电子设备,苏萤余光看到屏幕上顿时滚动出大量她看不懂的长串数据。
老赌徒看到付军平那张照片后,布满血丝的瞳孔顿时微弱地收缩了一下,脸上肌肉抖了抖,撇着嘴摇头。
“他谁啊?不认识。”
苏萤看着他的表情皱了眉,“你在撒谎。”
对方坐在椅子上立刻传来一声嗤笑,“年纪轻轻还真当自己是探子喽,怎么着…你还想抓我?”
“不,她说的对,你的确认识他。”
一直盯着屏幕的安晴忽然抬头,冷笑了一声。她指了指面前滚动的屏幕数据,“测谎数据可不会骗人。你刚刚在看到他的照片时,下丘脑和前额叶皮层区域出现了大幅度波动。
你刚刚被照片吓了一跳,我没猜错吧?”
“你!”
旁边的人群里隐隐传来几声嘲讽的低笑,他一下起身想要扑向安晴,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圆睁,“…烦死了,给我闭嘴!”
“啪!”
他握住杯子准备砸向安晴的手突然被死死抓住,苏萤面无表情地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一双清眸冷厉逼人。
“告诉我关于他的事。”她压低声音靠近对方,将他的手腕捏紧,另一只手又悄无声息翻动了悬浮于低空中的照片。
信息变换,一阵深深的倒吸冷气声顿时从她身旁响起。老赌徒本就枯黄的脸色在看到照片后一变,原本凶恶的气势霎时弱了下去。
苏萤松开手,冷淡地垂眸,她紧紧盯着那张摊开在桌面的照片。
那是几张死者遗照,坟墓里灰白的尸骨和摆放在硐山公墓花圈中的黑白照片沉默地投射在他眼前。
苏萤抱臂退后一步,不发一言。
“他,他死了…对么?”老赌徒结巴了一下问,声音沙哑。
“他是怎么死的?”
坐在屏幕前检测的安晴朝苏萤使了个眼色,点点头,确认这次他说的是实话。她立刻让剩下几名无所事事的人出去,只留下了这个绞着手站在桌前纠结的老赌徒。
“…扑你个臭街!”领头的花臂大哥从苏萤旁边走过时无趣地暗骂一句,转身重重摔上门。
“咣!”
门被摔上,她像是没听见,若无其事地重新坐回椅子,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枸杞茶。
“现在,来说说看吧。”
——
老赌徒沮丧地坐回椅子上,他这次被安晴强行戴上了监测记录器,按在对面动弹不得。
他犹豫了一下又问,“我,我现在还能不说吗?”
两个凛凛的女子一人捧着一杯枸杞茶冷着脸打量他,一副冷淡的佛系表情齐齐摇了摇头。
“好吧。”
他垂头丧气地开口,“我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我们之间都管他叫平仔。”
“他叫付军平。”安晴立刻补充,换回了对方一个大悟的表情。
“付军平?哦哦,似乎听到村佬这么叫过他几次。
这人哪很爱喝酒。每次我在牌楼里看到他的时候,他总是穿着那件破外套喝得醉醺醺,倒在茶水间满身酒气地睡觉;要么就是拎着酒瓶,吆三喝四地一脸神气样在桌上打牌。
不过我跟他不怎么熟的啦,只知道他是老赌鬼,其实在赌场里欠了一屁股帐,被放贷的天天追着堵。整天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没个定型。
哦对,听说早年的时候他老婆也是因为这事跟他闹掰,带着儿子连夜从村子里走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连个消息也没传回来。”
“他欠了高利贷?”安晴之前跟着沈雷见了不少案子,一听这话当即发问,“欠了多少?”
“早就算不清喽!”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追债那群人也知道他还不起,那条命不能拿,还不如就这么每月慢慢耗下去,一点一点…你们见过温水煮青蛙吗?最后青蛙总会死掉。
不过听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追债的这群人里,有人想要杀了他…?”
“不,我可没这么说。”安晴扫视一眼面前屏幕,只见上面的数据呈稳定的直线,拿起水杯向苏萤悄悄做了一个正确的手势。
老赌徒这次说的是实话。如果是熟人作案,那么借钱给他的人作案可能性很大。
苏萤想到这点立刻职业性地笑笑,“只是例行问话,希望你可以配合。”
“例行问话,又他妈的是例行问话…”他嘟囔着挠着头皮,呸了一句。
“我已经把我全知道的告诉那两名菜鸟警员了,问他们不就行了?”
她摇了摇头,手点着照片一字一顿,“不,我们现在需要知道的是关于他的事。
现在告诉我们,付军平在村子里,有没有和其他牌友吵过架。又或者说…他有没有和什么你知道的人有深仇大恨?”
“算了,我就跟你们再说一遍。”
老赌徒磨蹭了半天一捋头发,将身体坐直,“听好了,平仔的名声在牌桌上很不好,我们私底下其实都不怎么喜欢他。别说吵架,光是我听说过跟他动过手的人,就有好几个。”
苏萤和安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来了一丝担忧。
如果他平时跟村民的关系很差劲,那么接下来沈雷几人排查的难度,无疑会大大增加。
“但是,你要是说有什么巴不得让他死的人?”
老赌徒加重了语气,“我敢说我认识的这群人里面,绝对没一个人都能干出来这种事。
喂,你们别这么看着我!要是不信的话,你可以让你身边那位看看你们给我戴的东西…我这点上绝对不可能骗人!”
“…没有波动。”安晴低声凑到一脸严肃的苏萤身边,“他不像是在撒谎。”
那就是除了村民以外的人。苏萤低下头,在整理的笔记上划去黑川硐。
不是村民,那么杀死付军平的熟人又会是谁?
——
一旁房间的角落里堆放着大箱大箱的废弃资料,江小夜正站在线索板面前,一双圆眼纠结地来回扫视。
“小夜,你在看什么?”
阿寻从她的身后走来,他的身边还跟着刚问完话的苏萤和安晴。和老赌徒一同来的村霸们被警员们带至楼外,她甚至可以听见那群人骂骂咧咧的声响在楼下走廊晃来晃去。
“我正在根据之前掌握的线索,来梳理村民刚刚做好的笔录。”
她没有回头自顾自说着,从线索板上俯身拿起几张打印出来的照片。
“他们在村南遭遇了逃窜的感染者。”江小夜捏着截取的站点监控录像照片给身后几人看。
“三男两女,ROSE系统检测都是感染末期状态,在联合区内没有登记身份。
几人都穿着蓝灰涤纶材质工作服,像是某个大型公司的安保人员。”
照片被安晴接过,她举在头顶去看那张照片,是一座靠近一个小悬崖的吊桥摄像头,听见对方接着说,“当时那几名感染者正打算顺着吊桥前往对面的无人林区…我猜他们是迷路了,不然不会离开村子,舍近求远从那边过去。”
“他们从哪个方向过来?”阿寻问。
“看样子是从尾硐山。”苏萤面对其中一张吊桥照片开口,又思索着低声喃喃,“录像视频的时间是六月九日…这段时间和刘汀的日记…
等等,这些人是怎么穿越林区的?”
没有人来得及回答她,一阵激烈奔跑的脚步声突然从门外由远及近传来,门内的几人都听见那名在派出所后方精神疗养院内的年轻护士长在焦急地抓住路过的警员匆匆问道。
“苏医生在哪里?有没有人知道苏萤医生去哪里了?!”
“她刚才好像往笔录室方向去了。”被她抓住的那名警员也说不清楚,挠了挠头,含糊其辞地支吾着。
“我在这里。”苏萤推开门站在走廊上,看着满头大汗的护士长。
“出什么事了?”她问。
“…城小漫突然发病了。”剩余几人一下子从门里涌出来,护士长看到苏萤后顿时松了气,侧身瘫靠在墙上脸色发白地擦了擦汗,“你能过来帮忙吗?我们控制不住她。”
周末也满课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今天晚上争取多更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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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死亡计时(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