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唐珞便无言进食。
傅裴南歪坐在椅子上,看出她小小的倔强和坚持,只是略带调侃的态度,涮了几块冻豆腐放到她碗里,说了句:“你不是吃了么,还吃这么多。慢点别噎着。”
唐珞没应声,只是夹起那块冻豆腐,沾了一些芝麻酱送入口中,长长的一块冻豆腐噎了她一嘴,她一言不发地奋力嚼着。
吃涮羊肉时,唐珞唯独喜欢冻豆腐。
小时候的她爹不疼、娘不爱,父亲消失,母亲再嫁,把她扔给了膝下无子的姑姑照顾。
从她记事起,姑姑家便开始家道中落,一日不如一日。
只记得小时候,她一直和姑姑过着十分清贫的生活,偶尔在家煮个火锅,买不起肉,买不起肉丸,物美价廉的冻豆腐便成了最佳的替代选择。
傅裴南也曾问过她:“小时候吃多了的东西,长大了不就不喜欢了么?”
她说:“你小时候天天吃米饭,现在能离得了米饭吗?”
她也不清楚是不是这个道理,但每次吃涮羊肉,她都要点一份冻豆腐吃上两块,否则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唐珞一直默默地吃,像是不把这一大桌东西吃完不罢休。
或许也是因为没话,所以只能埋头吃饭。
她知道关于要不要接受这个机会,自己但凡再多说一句,傅裴南便要刻薄起来,她也是有什么说什么,自然避免不了一场争吵。
这么多年,她真的吵累了。
*
吃了饭,唐珞开车回家,傅裴南则回了公司。
这几个月他都在国外,虽也在远程办公,但还是压了一堆事情等着他回来再当面解决,这一阵估计是要忙得不着家了。
傅裴南是凌晨三点才回来的,身上沾了些烟酒气,估计是有应酬。
他自己洗了个澡便上床睡了,唐珞也没管他。
第二天一早,唐珞早早起床,而傅裴南还在睡觉,她便自己开了车出门,来到附近一家超市买东西。
她之前跑了无数剧组试戏,于是最近也有一些小制作的机会找上她,不过她也在挑。
傅裴南说得对,他也是一家影视制作公司的总裁,平时和各路导演们打交道,也听惯了大家对烂演技的吐槽。
他说,哪怕白得像一张白纸,也不要进一些三流的剧组染上浮夸的表演习惯,这样的习惯,要想在后续的表演中戒掉,会很头疼。
她刚拍完一部戏,片酬也已到账,只要不是穷得吃不上饭,她也不想饥不择食,也想好好爱惜自己的羽翼。
这一家超市消费水平不低,相应的,客流量也不大。
蔬果区琳琅满目地排列着各色蔬果,唐珞戴着耳机,推着购物车走在货架前,闲散却倍感充实。
这么多年,她离自己的原生生活越来越远。
她不过是一个十八线小城市出来的女孩儿,现在,衣柜里却堆满了名牌鞋子和包包,住着上亿的豪宅,每天有豪车接送。
她不是追求奢侈的性格,傅裴南送的东西,除非是去见他的朋友,否则她也不常穿戴在身上,就摆着看;平时最常穿的还是Zara、优衣库一类的品牌,常背的几个coach包,也是自己用片酬买下的。
但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也隐隐在担心,见识过那等的豪华与特权,她还能否过回琐碎的平凡生活……
只是这几个月,她发现自己适应能力还不错。
正如傅裴南所说,她就是根豆芽菜,浇浇自来水就能茁壮生长。
那部戏杀青后,她搬到了婷婷家里,每天一早背着帆布包出入乌央乌央、杀鸡宰鸭的菜市场,买了菜,还要再顺一把小葱过来,而这样的快乐,也让她感到无比充实。
这一阵,她厨艺都长进了不少。
她现在没课,也没戏拍,今天也不准备出门了,打算在家做做饭、看看影片,享受一下慢生活。
他们家厨房很大,各类设施一应俱全,做饭也很方便,她不到半小时便完成了简单的两菜一汤。
做好饭,她到床边看了一眼,见傅裴南朦朦胧胧有醒过来的迹象,便说了句:“我做了饭,要不要吃点?”
唐珞亲自下厨,他一向很给脸面。
她难得做饭,大半年前说要尝试一下孜然羊肉,至今也没有兑现。
不过昨天,他确实喝多了酒,肠胃不大舒服,便说了句:“不吃了,难受。”
“胃难受?”
他胃不大好,她清楚的。
傅裴南应了一声:“嗯。”
她伸手摸了摸他脸颊,他脸颊微微泛红,身上也没什么力气,平日里傲慢得不可一世,让人讨厌,此刻看上去却像一条可怜巴巴的大黑狗。
她去泡了一杯热腾腾的蜂蜜水,又灌了一个热水袋随手塞进了他手里,说了句:“那你先好好休息。”
过了一会儿回来看他时,一杯蜂蜜水早已见底,她问了句:“还难受?”
“嗯,我休息一会儿。”
唐珞便叹了一口气,去翻了翻药箱。
他一开始回国接手业务时,也常被公司那些叔叔辈儿的老油条们拉出去应酬,本意是为拉拢他,这董事长唯一的宝贝儿子,盛茗集团的太子爷,不过却也害得他很惨。
他胃不好,尤其这几年“上了年纪”,一喝就难受。
国内解救药品类不多,效果也一般,后来她给他试了日本一款药很有效,她便常常在家备着那款药。
但这一阵,他把能推掉的应酬都推掉,很久没沾过酒了。
她看了一眼,家里的解酒药也早已过期……
她说了句:“家里的药都过期了,我下去去给你买药。”
“不用了,别折腾。”
唐珞没应,兀自开车出了门。
唐珞照顾人很有一手。
都说他是傅泗礼唯一的宝贝儿子,从小万千宠爱在一身,整个四九城都找不出几个比他更矜贵的主儿,不过他第一次被体贴入微地照料,却是在唐珞这儿。
小时候他一不舒服,他妈妈只会一件事——喊医生。
医生给他看病也只有一个宗旨,哪怕过度治疗,也要确保他不发生什么大碍。
他每次不舒服,家里便是一场天翻地覆的噩耗,他妈妈会挨个儿挑佣人们的刺,仿佛只有这样她心里才能好受一点,她在他爷爷奶奶面前才有交代。
他看了心烦,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不舒服也不说的习惯。
后来和唐珞在一起,她却总能眼尖地察觉到他所有小小的不舒服……
*
唐珞开车跑了三四家店,依旧没买到那款药。
她也猜到会是这结果,之前,她那些药都是找代购买的……
而正左思右想着,她忽然想起之前,她曾把它推荐给青青,便问了句青青一句:【起了没?我之前推荐的那个解酒药,你还有吗?】
青青:【哪个?】
紧跟着,青青发了几盒解酒药的照片过来问:【这个?】
唐珞看了一眼,略感绝望:【不是这个……】
而紧跟着,她又发来一张图:【这个?】
唐珞:【就是这个,我现在来拿。】
青青见她着急,赶紧坐地起价说了句:【一盒一千块大洋哈!】
唐珞:【行,挂傅老板账上,让他下次请你吃米其林。】
回了微信,唐珞便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风风火火去青青家拿了药,再赶回家时,傅裴南却已经下了床。
质地柔软的黑色毛衣,舒展地落在他优越的双肩,他一只手插在灰色运动裤口袋,一只手上拿着一只玻璃杯,正站在中岛台前喝热水,像个没事人一样。
看到他这样子,她甚至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多此一举了。
她问了句:“你胃没事了?”
傅裴南应了声:“嗯。”
她心态微妙,随手把手上那盒药塞进了风衣口袋,不想让他看到,而后换了双拖鞋走了进去。
而路过中岛台,却被傅裴南伸手一揽,揽进了怀里。
或许是在一起七八年,两个人早老夫老妻了,又或许是真有了什么隔阂,尤其此趟回来,她不太想有这样的身体接触,便把脑袋别到一边说了句:“我给你下碗面吧。”
他站在她对面,搂着她的腰。
“不急。”他说。
唐珞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而确认了她的不喜欢,傅裴南这才松开了手。
唐珞也顺势轻轻推了他一把:“好啦,我去给你搞点吃的。”说着,把风衣脱到一边,进厨房忙活去了。
她用四个番茄熬了一碗浓浓的番茄鸡蛋汤,又下了一些手擀面。
傅裴南便去拿了笔记本过来,坐在中岛台前办公。
等她一碗热腾腾的番茄鸡蛋面递来,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味道还真不错。
唐珞有一点挺神奇,平时也不见她做饭,但很多她第一次尝试,一边看着网上教程一边做出来的菜,却又意外地很好吃。
唐珞就坐在他正对面,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他吃完,而后把碗收走,放进了洗碗池泡上水,问了句:“好吃吗?”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
她今天的样子真是朴素,穿了件柔软的驼色毛衣,素着一张刚打了水光针,还有些微微泛红的脸,整个人却是母性般的温柔和包容。
有时他也在想,如果自己不是什么傅泗礼的独生子,干着程序员、工程师一类的工作,她也没有什么演艺梦,普普通通找个班上着,两人恋爱八年,在亲朋好友的祝福下正常地步入婚姻,就这样像寻常夫妻一样平平淡淡过掉这一生,又该有多好。
他喉咙有些肿胀,清了清嗓回了一句:“不错。”
她问了句:“胃不舒服,下午还出门吗?”
“不出门了,居家办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