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自己的功课做得足,把罗知筇的底细调查了大概,加之拾柒真的曾听老种多次提起过这位“挂职师叔”,将他提起罗知筇的话语记了个清楚,才不至于露出狐狸尾巴啊。目下自己根本没有真实的身份通牒,除了一份在种府多年的记忆,在江湖之中她可是一无所有,还好罗知筇是一个睿智绝伦的师叔,没有拷问自己姓甚名谁,没有让自己证实自己的身份,反倒请她上座,对于她的援疑质理,他耐心逐一释疑解惑。这么好的师叔,天地之间哪儿找去?
只是,如果他真与种师道同辈的话,如此年青,该不会是向赤兔大人一样:值耳顺之年,活出了二十岁的风采?绝对绝对有这种可能啊!
给自己心理安慰之后,拾柒见着淮掌事人不在,就雄赳赳地自正门出了府邸,趁便,顺走了一张墨纸。啊哈,反正罗知筇亲口说它们有十之七八不可用,她相信这张墨纸便在不可用的“十之七八”之中。
她甫一抬前腿跨出门外,近旁的阿先一把拉住她:“小弟弟,虽然我从你之前的行为举止来看,感觉你并非一个正派的人,但我还是须得提醒你,刚刚我看到几个行为鬼祟的蓝衣客,身上带刀的那一种,你一个人走路当心点啊!”
拾柒拍了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道:“没问题。”心下思道:淮掌事果然还是察觉到她了!她不就是偷了一张地图,还是个局部的,那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
拾柒刚刚行至一处拐角,隔着一丈之距,便看到两位蓝衣客,牵着两匹马骑,顶着一轮烈阳,正在闲情逸致地欣赏角落的一盆花,是一盆花色已然蒸干水分的枯萎盆景。
拾柒若无其事地打另一条巷子去时,两位蓝衣客瞬时转身,迅速尾随着她。拾柒凝神观动,眼珠子溜了一圈,旋即回转过身:“你们两个——”
两位蓝衣客已开门见山地亮开朴刀,刀尖森森冷地隔空对着她脖子,杀意重重,两张黧黑的面目上书满了“宁可错杀也不放过”的决绝。他们的面孔不是原来府内的那伙人,看来是新的一批人。哼,前仆后继,为主人卖命的效率够高。
拾柒也学着他们的姿势,握住了莫邪剑,蓄意沉着嗓音,佯作不知情地道:“你们什么人?为什么跟着我?想干些什么勾当?”
她话还未完,近旁一个巷口传来喧喧嚷嚷的少年争吵的声音:“这肉油饼块我先抢到的!”“不,它是我先看见的,你得分我一半!”“不公平!如果不是我帮你们把风,你们俩能偷到吗?”“别抢!它是我的!你这王八羔子早把钱花完了,现在把注意打到我头上,想死啊!”······
两位蓝衣客将眉头蹙成了一个疙瘩,其中一位用刀对着拾柒挥了挥,用下巴努了努一个方向:“去那边。”拾柒暗中计较了一下,在这里交手,他们有可能伤及那些少年,为了不伤及无辜,她跟那些蓝衣客走。
三人行至与方才巷口相悖的一条窄巷,拾柒扫了扫巷中几眼,她脚边不远处有一个满满当当的垃圾筐,以及几个晾衣的竹竿,除此之外,巷中便是弥漫着一阵淡淡的脲味——刚刚哪个竖子在此处随地大小便?!
一位蓝衣客对拾柒划了划刀子:“把那件东西交出来!快点!”
拾柒瞥了他一眼,磨蹭了半晌,将一份的折叠好的图纸抛给他们。
一人上前一步,速速劈手接过,另一人凑上前与他一同拆看,图纸上俨然一幅三只驮货骆驼翘着臀部,悠游入城的速写图!哪里是什么地图!
“不是这张!”接过图的蓝衣客将图纸撕了个粉碎。
“什么,不是这张?啊,我想起来了!”拾柒面上是恍然大悟的神色,下一刻话音一转,“地图在这里······”
两人闻罢,下意识将上本身凑上前去,拾柒一甩袖,那两人咋然发觉眼前有两束金光驰来,故惶惶急急拿刀劈削,有一个动作稍稍慢了些,那一根金针就不偏不倚扎在了眉毛之上:“啊啊啊啊——”
那个人捂着面踉踉跄跄地倒在地上,另一个人见状不妙,登时照定拾柒面门扑砍上去!
拾柒屏住呼吸,左掌掣起前边的垃圾筐,猛劲在臂上一施,空气之中猝然撞入一个飞雨般的瓢泼之声,垃圾筐按着拾柒脑袋之中的路线,于半空之中走了一周,末然铺天盖地的在兜着蓝衣客的脑袋砸下。
趁蓝衣客一个受伤的受伤,一个挣扎的挣扎,拾柒速速按记忆往出口遁逃而去。双脚奔过一条巷弄,又倒退回来,拾柒看见两匹原地待命的马,她两条腿铁定跑不过四条腿,不如此际顺走一匹好了!
待她翻身骑上一匹马之后,后边那两人一搀一扶追上来:“臭小子!别跑!”说罢,两人就欲作猛虎扑食状,掣刀撕咬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拾柒将马腹一夹,马鞭在马臀抽了几抽,伴随着一声撕裂的马啸,一人一马便呼啸而驰,没几个影儿就打一个拐角处消失不见了。
拾柒甩掉了那两个拈骨附蛆般的跟屁虫,在这巷弄里绕一个八拐二十六弯,仍是没有寻到一个正经的出口,不是撞了死角死墙,就是骋马飞出巷背的江水中去了!江畔有三五女子成群,戴褦襶,或嬉水,或捣衣,或晾裳,或捉鱼,忽见着一人一马自巷背飚了出来,当下无不吓得面如土色!马蹄在江畔的水石之中溅起一滩飞沫,溅了拾柒一身水,待她好不容易勒住马后,忍不住发起牢骚:“这个周家巷背倚周家湾,怎么连一个像样的拒马杈子或者围障也没有!”向一个当地女子询问了巷弄出路,女子如此道:“小公子,你在巷中只要往与太阳相悖的方向行走,你影子往哪个方向,你就往哪个方向,如此就能寻到出口了。”这样简单?拾柒大疑。不容她思索,岸畔边一阵躁动的马蹄声拨住了她的注意,只见有一围蓝衣客驰马杀了过来,沿途的女子纷纷避开了去,给拾柒指路的那个女子啐了一口唾沫:“怎么又是这些死鬼?宋府那老不死的精力这么充沛,怎么不去干点正事!”
奔逃前,拾柒多问了几句:“姐姐,此话怎讲?”
“小公子,我一看你就不是恭州人。那些蓝衣客,都是宋府宋寅这条恶棍的走狗,宋寅仗着自己有钱有势,让官府敬他三分,还与江湖的旁门左道勾结,自己垄断了半个恭州的漕运业,当自己是江上霸主呢这是,搞的无数货主都不得不租赁宋寅的货船!我家那位好不容易弄了一笔买卖,但就是租了宋寅的货船,不知他怎么把江上的盗匪联系上的,把货物全部吞了,事后官府也不管,我们自个儿吃得哑巴亏,能怪谁?官府还恣纵宋寅在这个地方寻衅滋事!我几乎每隔几日都能见蓝衣客打打杀杀!见一次就折寿一次!”
“江上盗匪?”她想,看来,江上匪寇之余孽残存之事是实锤了。
“其实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也是听我家那位讲的——哎,小公子,你跑去哪儿去?”
——
拾柒打马在岸畔上寻了一处较缓的斜坡巷口,便利利索索地钻了进去。“与太阳相悖的方向——”拾柒一边重复女子的言语,一边疾揽马缰,迅影在巷道之中巡回穿梭,经过女子妙语点拨,就能少走几多弯路,规避过诸多死角。待拾柒好不容易要逃出升天之时,倏地,巷口处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暴喝:“窃贼就在这儿!”这一狮吼嗓招致了一众排山倒海般的蓝衣身影,自外侧“得得得”切入拾柒的视野,随后整个巷口困堵成了一片蓝色的混沌汪洋。
拾柒咽了咽一口干沫,望着围剿自己的蓝衣客,“吁——”一声,将马匹连连迫退四步。不经意之间,她捉见蓝衣客中为首的几位,有一位身着皂衫的身影。这个人的面孔好生熟悉啊,等等,他不正是刚刚在罗知筇府中的淮掌事嘛?不对,他好像是受宋寅之命来罗府中取什么舆图。他立在蓝衣客那一边,难道他早就与他们一伙都计策好了,下了一个瓮中捉鳖之计?冲着她自己身上的地图来的?
拾柒觉得自己能在夜猫的襄助之下躲过白髯客与小昆仑的寻仇追杀,夺得一张线索地图,并且成功寻到罗知筇解地图之奥密,如此三番,真可谓有恃无恐,本质上已然是撞大运了。目下,她觉得自己好运气要用消耗殆尽,即使要临时抱抱佛脚,也没佛脚可抱了!
拾柒的心在狂跳不已,当初一直是单打独斗,这回可是活生生的巷战,一打众,饶是自己靠着莫邪剑吃老本,但绝对无法从围堵之中震开一条血口子,毕竟她前一夜在宋府潜伏了很长一段时间,加之后半夜同白髯客、小昆仑两人周旋之际,不懂得掂量掂量轻重,就一下把把将近大半成的内力给挥霍得一干二净,身体内的功力在短短数日难以恢复过来,目下剩余的功夫估计就只够她撒腿跑路了。
摆脱方才那两人,就已消耗不少时间,这会儿要从巷口摆脱这坨蓝衣客,恐怕又得耽搁不少功夫,不知道夜猫回到客栈时会不会发现自己的“任务延时”了,就来营救自己?
在她思忖间,只听到那位淮掌事语气不凉不热:“种拾柒——此人便是那个假桹桹?”
“回掌事,正是他。”
“混账!”回话的那个蓝衣客的面上陡然挨了一掌,掌力似乎很重,竟打得他趔趄几步,“你们到底怎么办事的!地图守不住,现在连一个毛头也逮不到,你们是脓包吗!”训斥毕,淮掌事扫了拾柒一眼,转过身对她道:“我知道你的身份,你不过是夜猫的影卫,人虽小,行事却如此狂妄!你不知道这个地方是谁当家吗?”
“当家是谁,我这等草芥可不晓得,但是谁着一身锦华袍子,内里却满是虱子,何为‘肉食者鄙,如蚁附膻’,今日我算是真真正正、明明白白的领教过了。”
原本淮掌事料想拾柒不过是一个毛头,自己仗势恐吓他几句,他就会屈服。讵料,他不但不接茬,反让自己碰了个冷钉子,行,这年头难得这么遇上这么“好玩”的毛头了,如果抢到地图之后,算有一功,顺便擒捉住他,算是一功,挑断他筋脉之后献给宋寅玩玩,又算是一功!可不正是一石三鸟之计么?反正,这个毛孩谅他再武功高强,也势必抵挡不住围剿之势——想至此处,淮掌事当下佞笑了一声,毫不介怀拾柒的言辞,侧身对蓝衣客道:“你们怎么还在耽搁?窃贼若是跑了,你们还有人头在吗!”下一瞬,淮掌事又道:“记得,抢回地图之后,废掉窃贼的武功,将他送到府上来。”
拾柒听到后半句,面色转然一变,什么叫“送到府上来”?府上,莫非就是宋府?这个淮掌事要把她送到府上干什么!
淮掌事的话音刚落,巷口的蓝衣客之中就飞出一人来,此人形体硕健,打一出先锋,仅听他大喝三声,似给自己壮威,一把森森朴刀往上空朝拾柒天灵盖正劈下来,逼得拾柒不得不出剑抵挡。那人一边喝着,一边往下压着拾柒手中的剑,两厢势力惊出一阵强风,但那人扫过拾柒的剑身的时候,身体凛然一惊:“这,这不是赤兔的莫邪······”他话未完,便被一道金光晃了眼,身体下意识倒后一翻,只觉一片泠泠寒意打自己颈侧划过,拾柒的长剑在掌中旋了一周,而袖中的金针萦绕于指,袖甩针出,佯作朝蓝衣客的面门横刺过去!蓝衣客被惊得继续往后一避,下盘还未立稳,蓦觉额庭之中戾风劲袭而来,他欲翻身拿刀砍挡,可尚来不及防御,耳旁一阵尖啸突至,那柄让他凛然的长剑鬼魅一般,居然围颈而上,剑脊彷如无骨一样,一圈一圈死死勒紧他,欲是挣扎,他欲快断气!观战的淮掌事浮有惊耸之色,饶是他再冷静,再成竹在胸,这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颤道:“你承袭了赤兔的莫邪剑,而且,承袭了她的剑招!”
诡谲的剑势,如水一般汹涌无比,幻形莫测!此则暗鸦赤兔的“夕阳吾西”第三势“化水”——之前拾柒也用其对付过小昆仑。
蓝衣客没有听到淮掌事的惊辞,拾柒这番行止倒逼得他崩了脾气,遂强提一口恶气,竖刀别住拾柒的长剑,原本按照拾柒的气力,让她近身搏斗过一个成年男子的气力,是鲜少胜算的。但目下加上“化水”之势,可让莫邪剑增力不减,只消一顿,蓝衣客便切身感知到无法言喻的力量,自那柄尖啸的长剑之中传过来,施加在他颈勃的蜷紧力度越发狠厉,庶几使他要嗝屁了,他禁不住脱口道:“救——”
想叫救命?拾柒骤然一改势式,换回最初的变式,一掌扣住剑柄,另一掌趁机掣过对方的朴刀,借着这绝佳的时刻与位置,以一成功力将锤炼好的“拦劈”一势,借这把朴刀送入蓝衣客的颈喉之中。
“砰!——”悬于墙头上的晒衣竿一下震落下来,那个蓝衣客被他自己的朴刀牢牢钉在墙上,血光泼溅,拾柒在血光之中退后,血色洗刷了一众蓝衣客的眼,众目倒映着墙上那人死不瞑目的面孔。尔后,他们木楞楞地目送着少女将剑归鞘,清瘦的身影随着奔马,消失在巷道之中。
当属淮掌事最先回过神来,急急喝道:“你们杵在原地干什么!人都跑了!还不快追!”——
拾柒狐假虎威了一番,原以为借赤兔的剑势能吓退那伙人,结果他们又附赘悬疣般的疾逐而来,她一时半会儿无法蹦跶,真是算错一步,本就没剩多少力气,方才使出“化水”,现在简直是——呜呼哀哉,她只能智取了。一人一马跌跌撞撞在巷道里溜转,这不,前蹄没远,后边的人就轧了上来。
拾柒着急间,忽而瞧见前方的砖墙中,有扇合拢的竹窗,应是可以这般那般的——
“砰砰砰!”
在经过竹窗的一刹间,拾柒拚命往那扇拢住的窗上捶了几下,敲完就迫马驰去。后面的蓝衣客追来之时,竹窗“吱呀”的被一只胳膊剧烈推开,传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哪个臭王八!这鬼天时的还嚷老子睡觉!”
蓝衣客见状,惊骇地躲闪不及,上半身就直直磕在竹窗上,身体自马背上“扑通”一声滚落了下来,惨叫了一声,后边跟着他来的数匹追马追徒,也来不及勒住重心,连人带马跟个叠罗汉一般统统砸落在那人身上,使得最底下那人连一句呼救也来不及说——这场面何其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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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第九十杀:峙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