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饕餮成功地获得了淮掌事一位侍婢的无名指,事后,磬山给他汇报了一则消息:“夜猫这个新影卫种拾柒,她面临着一位仇家,名号为白髯客。”
饕餮获悉了事端原委之后,付诸一笑:“可让他为我们所用。”
“对了,大人,人指的滋味如何?是否真的味如其名?”
“怎么,你也想尝尝鲜?”
“不,磬山实际上是给大人纠正一下,‘匏有苦叶’中的苦叶并非指味觉之苦。文本中,苦指涉的是‘枯’之一字的衍体,故此,苦叶是干枯之叶,而非苦味之叶。”
“原来如此,难怪味道一点苦味也无。”饕餮牙关紧了紧,转了一个话题,且道:“磬山,你明夜在冯邢时的府邸里多加些人手。”
“大人是觉得夜猫晓得地图一事,会先在冯邢时身上入手?”
“不是我觉得,是我清楚。毕竟与那只行走于黑夜边缘的猫周旋过多次,吃了他几记爪子,也长了几个教训。因此,其对待猎物的心理,我还是略晓一二的。”——
那么,作为猎人的夜猫,他在那一个撒落了满地鸡毛的早晨里成功把桀骜的拾柒驯服之后,开始一笔一笔跟她算账。
第一笔账,便是她为什么贸然去宋家口。
对此,拾柒有话要说:“大人,你在找我算这笔账之前,我要禀告我在宋家口的寻查之中发现了的一些疑点。”
“直说无妨。”
“大人,你看看我们所调查的这一桩香船失踪一案,香船是在江面上失踪的。那么,我们得先清楚江水荣枯的普遍规律,江水沉浮涨落是自循天历变化。现在适逢春时,雨水偏多,江水因此涨幅亦较大。按照吴某提供的香船运送江道路线,从江陵府自恭州这一段水程,货船运输的是顺游航向。按此推之,这二、三月份应是货船最经济最省力的运输时间,但曾前暗井之人提供的情报,在这个特殊阶段之中,因江水的涨幅增大而香船的航行时间而益发缓慢。”
“看来你也不是没有收获,”夜猫道,“根据上述疑点,你的结论是?”
“排除地形阻滞因素,香船的失踪极可能实属有人蓄意为之,这种人应是深谙水性,并对岷江的涨落规律甚是熟悉,懂得利用水势窃船与为自己作掩护。”拾柒之所以会这么推导,极大一部分因素是恭清镖局的少主子路为她提供的线索。
是以,她很快就获得了夜猫的发问——“说吧,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
知影卫者,大人也。身为拾柒的大人,夜猫当然深知她究竟有多少斤两,她前一日还把罪魁祸首的矛头直指蓝衣帮与宋员外身上,现在竟能撇开这些嫌疑对象,将一些容易忽略的现象条分缕析的陈述出来,如此客观,一改平素主观色彩浓重的言辞,明显她的背后有人指点她。
可拾柒不服:“这些事是我自己调查出来的,就算、就算真的有人告诉我,那也是助辅助之用。”
“此人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
“种世念,你的翅膀是不是硬了,”夜猫以深幽的目光凝着她,似笑非笑地道,“学会顶撞我了?”
“呃,大人,我错了、我错了!”一旦夜猫全名带姓的称呼自己,拾柒就知道大事不妙了,赶忙儿安抚他道,“大人,此人是恭清镖局的少主,叫子路,他有个妹妹叫子衿。前日我在寻你的时候,路途上遇到了一位超级大仇家,江湖人称白髯客,他说我携带了赤兔大人的莫邪剑,就称要宰掉我替他那亡妻亡女雪恨!我那个冤啊,敌不过他就跑路,又被他的手下小昆仑给逮住,是子路施了一些办法助我得以脱身。”
子路,白髯客,小昆仑。这三个名字在夜猫思绪之中辗转不却。当拾柒首先提到“恭清镖局”之时,他便已猜到了其人——不知拾柒自己有无感知到一些不同寻常,子路有一位大哥,那位大哥曾于黑瓦监舍之中与她朝夕共处过一些时候。看她那大大咧咧的模样,想必是记不起来了。他也没必要提醒她。
至于白髯客与小昆仑之寻仇,在一次早膳之中发觉两股不对劲的气息时,他就知道是这两人,当时,他只提醒拾柒的言辞需要注意,并未真正将隐患告知于她,是因他推迟了白髯客的寻仇时机。结果,他去鹤归楼时,白髯客趁隙提早了寻仇之事。赤兔的陈年旧账,让拾柒独身去承担,这桩祸端其中一部分确乎因他之疏漏而起。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他望着眼前的拾柒,这一个年轮尚浅的影卫——身为主人,他是时候该更换一些行事原则了。
拾柒看着夜猫神色一片沉思之态,猜着他是不是在想赤兔大人,毕竟白髯客之所以寻她的仇,均是因赤兔大人将莫邪剑赠与她。而赤兔大人呢,拾柒能感受到她对夜猫也有点类似于猫腻的情谊在——赤兔大人是看在夜猫的份上,才将莫邪剑授予她的。
“拾柒,”良久,夜猫对她道,“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这句话没有头没有尾,未具体指涉某一件事,但这是他对拾柒方才所言的回复。
拾柒绞尽脑汁地想,“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的“事情”指的是什么?是白髯客对她的寻仇?亦或是子路的救她之举?抑或二者兼有?
夜猫回复的语气像是一种极度微妙的保证,他好像在向她保证些什么,但以她局限的理解能力,仅是觉得他对她之所遭遇有一些不太乐观的情绪。既然如此,这件事还是不要深究下去为好,子路与她天涯沦落人一般的境遇,她还是谨慎地不要让夜猫知道吧,免得他讽她多事。
“大人,子路他是干送镖这一行,所以给我提供一些线索也很正常,而且我可没有暴露身份,这一点请大人放心。”拾柒道,“除此之外,第二个疑点是蓝衣帮与鸟笼的关系,我在调查完宋家口时,无意之中在座轩亭里看见了饕餮在与一位皂衣男子密会,我不知道这位男子的实际名字,不过很多人称他为‘淮掌事’。相较于宋员外,这位淮掌事对蓝衣客与宋家口的治理权力更大,我感觉知府大人畏惧宋员外,不如是在畏惧淮掌事,因为后者是与鸟笼有直接接触的人,鸟笼又是代表朝廷蔡太师一派势力的组织。换言之,淮掌事是与朝廷势力有间接接壤之人,二者关系微妙,故此,知府会畏他三分乃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你对淮掌事这个人还了解多少?”夜猫看着她。
“我也就是那一回知道有‘淮掌事’这号人物的存在······”拾柒提及此事时,不由地想到了自己的一些擅自行动,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夜猫一眼,没接着往下阐释,而将话锋拐了一个道,“对了,大人,有一件事我忘了跟您禀告,也不知这件事当说不当说。”
这句话,拾柒把平素惯用的“你”改成了敬称“您”。
夜猫一听就明白,她绝对是背着他惹了一些不可言说的祸端,仅阖上眼道:“实则是闯祸了,想令我收拾烂摊子,可对?”
“我就宰掉了一个蓝衣客,还不小心直接跟饕餮撞上了,被这个变态给轻薄了一下,”拾柒左手右手的食指在相互碰触着,脸上满满的辩驳之色,“我最终还是逃掉了,这也不算是什么烂摊子啊,别说的这么辣耳朵。”
“‘轻薄’二字,亏你敢用的出来。”夜猫微哂道,他打量着拾柒那一马平川的身板,后者被前者打量着不自在,战兢地掂量着他的话语中包含了多少深意,尔后,他接着道,“你确定是他轻薄你,而非你轻薄他?”
“大人,你这句话就太轻薄我了!”她闻后一身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当初,在饕餮轻薄我的下巴颏时,他那些娴练的动作让我觉得他这厢八成就是个风流浪子,结果他说要把我的脸给清蒸了的那一刻,我登时就觉得他绝对是一个变态中的变态,果然是‘鸟笼的笼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谈及此事,拾柒仍是忍不住有一阵轻微的颤栗,顿了顿,想看着夜猫听后有什么反应,结果只瞅见他的嘴角朝上抿了一个细微的弧度,此令她心中煞是不爽,炸毛了一般怒道,“大人,你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我真的没有轻薄这个变态,是这个变态轻薄了我,他真的轻薄了我!”
夜猫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放心,你总会再见着他,见着他时你把他轻薄回去。”
“我才不要!我再也不想见到这个变态了!”拾柒的火气将近尾声之时,理智终于取得了主权,适才想起自己尚未问夜猫去鹤归楼所为何事,遂把这个疑问跟他说了,夜猫看着她,没有率先做出回复,而是反问道:“之前,你所说江上存在有一种深谙水性、窃船之道的人,你可知晓他们什么身份?”
于是,拾柒把子路给她普及的有关江寇之患的一段历史,极其简略的给复述给夜猫。
“我去鹤归楼,正是为此事。”夜猫道。
“那大人可有得出了什么有进展的情报?”
“江寇之患有余孽残留,这些余孽于岷江上漂泊数年,逐渐自成一股势力。他们专以劫掠江上货船为生,兹事若是任其妄为下去,对蓝衣帮可是有极大不利。宋府是商贾世家,凡事必会从利益最大化的方面考虑——是以,与江寇合作是目前对宋府最有利的选择。”
“这一点我不太能理解,”拾柒问道,“如果将江寇威胁到了宋府的地位,宋府很多种办法可以治他们啊,比如,蓝衣帮不是厉害得很吗,可以让他们去剿杀江寇,虽不说能全灭,但至少能挫伤江寇一部分的势力。又比如,江寇一直是官府的心头大患之一,就算宋府不欲除掉它,知府也会遣官兵去千方百计的除掉它吧?蓝衣帮可以与官兵联手去杀掉江寇,彼寡我众,彼竭我盈,定能一举攻克江寇!”
“假令这桩事体真如你所言这番简单粗暴,”夜猫无言的撇了拾柒一眼,后道,“暗鸦就没必要出手。”
“啊哈哈,大人所言极是,”被无形贬低智商的拾柒咬咬牙,切齿地道,“既然我们要出手的话,那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出手?”
夜猫俯目望着她:“明天晚上。”
翌日,子夜时分,冯邢时的府邸处,外墙上方。
这一个夜晚与之前任何一个夜晚没啥不同,有高风,却无淫雨,只见穹窿之上的一轮月儿,正肥宅在云窝之中,身上像是发霉了似的生了一些瓦灰色的痱子,让人见了不忍要替它挠几下。月影幽晦,下彻瓦墙之上,一明一暗之间,两道人影自墙上急纵而逝,人影迅如魅,落至墙内一隅时,如雁过无痕一般,杳然无声。
来者正是夜猫与拾柒。
“江寇与蓝衣帮之间存在秘密往来,二者的接洽信物为一张被切成三份的地图,其中一份便藏在冯邢时所居住的府邸之中。”
借着墙内搭莳的各种盆栽绿植之阴翳遮掩,拾柒亦步亦趋地跟在夜猫身后,她一面拿眼悄悄打量着这座府邸的布局与环境,一面回忆着他昨夜对她说的话。地图一事出乎子路之后,后被夜猫证实。拾柒想着,夜猫之所以先挑冯邢时下手,那肯定是冯邢时的府邸里的守卫应该没那么多,很容易攻破吧?
结果,当她跟着夜猫在外院穿行时,一路上不仅有众多执刀的侍卫在定时定点的站岗,还有一支五人队伍在府内四处巡逻。守卫之森严,防御之谨慎,冯邢时的府邸平素就是这般?还是说,此番局面是在无声揭晓冯邢时已然知道夜猫今夜定会来窃地图,是以已经做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防备?
府邸的面积说窄狭也不窄狭,说敞阔也不敞阔,有如此多双眼睛盯着,对她和夜猫行动定是有一些不便。
不过,这种不便不仅囊括了守卫森严之因素,还包括了黑丫。没错,这次行动,拾柒把黑丫也给带上了。用她的话来说,黑丫不能再继续待在客栈里肥宅了,光吃鱼鲞而不消耗一点脂肪的话,它迟早得改个名字叫胖丫。屈服于拾柒之淫威,黑丫只好止肥宅之乐,诚惶诚恐地开始它的猫生以来第一次“户外运动”。
目下,夜猫、拾柒两人正左拐右绕,成功避过一重一重守卫之视域,正掀身匍匐于内墙的斜瓦之上。夜猫没有率先翻落进去,他看了拾柒一眼,夜风一缕接着一缕打她的颊边晃过,将她的鼻头刮得微红。她也是一身夜行衣,不过看起来穿得很薄,在把身体贴在屋瓦上的时候,他就听见她颤瑟得打了个喷嚏,一抹涕泗悬在鼻子上。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匆忙把涕泗抹掉,顺带把嘴捂住,探查了四遭之处境:“应该没人发现吧?”
夜猫看了看缩于她怀中的黑丫,黑丫万分嫌弃地盯着拾柒那抹了涕泗的袖袂蹭在它的软毛上。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她的身上,“为何不多穿一点?”
拾柒随性的蹭了蹭黑丫:“轻装上阵才好,免得到时候你嫌我拖后腿。”黑丫隐住炸毛的冲动,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只沾了涕泗的袖袂继续蹭在它身上。接着,拾柒想起了什么:“大人,倘若我们两个人一起行动的话,恐有不便,加之这府邸之大,要找一分地图形同大海捞针,要不我们兵分两路吧——”
“嘘,”夜猫抬眼示意她,“先别说话,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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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杀:索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