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缘的话,自会重聚。”
说这话的黑丫,委实没有想到,拾柒等这个有缘、候这个重聚,足足等了五年。
这五年以降,春绿,夏炙,秋收,冬藏,四季轮回更替,时光打飞脚似的自树梢上歇息的夜鸦瞳中消逝,它们亘久未变的墨羽点染作了生活的底色。
暗鸦的景致,依旧是原来那一副拒外界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毫不意外地,年年都会有一批新人被抓入鸦巢历来,进行魔鬼般的试炼与考核,存活下来的人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这些少年未曾出现过像拾柒那般女扮男装的案例,一个一个皆是铁血铮铮的男子汉。
他们悉数以分散的形式被祈父分配给各个冥肖充当免费劳动力。
易言之,少年获得新身份不是成为影卫,就是与誓死护主相类的职业。
拾柒与他们的关系不是很近,相反,还保持一段审视的距离。
子房、匪风倒是不同了,他们就如门派内部的老师兄们见着了新师弟们那般兴奋,一有时间,就趁着赤兔大人休憩时刻去跑去跟他们玩儿。
绿慧等五位影卫早已通过了成人礼的血猎,拥有自主行动的能力,摆放在她们面前的有三条路,第一条是成为赤兔大人的影卫,时限是赤兔死的那一天,当然,主人死,影卫按道义上也必将生死相随;第二条,以自身武力击溃赤兔大人,取代她的封号;第三条,离开暗鸦觅良婿,条件是服用堪比人间孟婆汤的忘忆散,以及废掉自身所学武功。
前两条路,自暗鸦成立以来便已是祈父针对女性而专门设置的道路。
第三条路是赤兔大人亲自为她身旁五位女影卫争取来的。
赤兔能明显感知到,这五位影卫对名利、封号的心思没那么重,武功均是尚可的水准,但遇到强敌的话,可能会有点吃力。何况,她对这五个少女随着时间推移的感情增深,她觉得她们都很可爱,骨子里都藏着粉红少女心事,她也许可以把她们的人捆绑在她身边,让她们做一辈子的影卫——但,她绝不可能把她们的心捆绑在非人性的青春消耗上。
她和蛇姬,都走的是第二条路,她们俩都是被仇恨与碧血弄脏了灵魂的人,无可奈何,被命运的推手推到了第二条路,早已别无选择,才迫不得已地走上了第二条路。
故此,赤兔绝不希望这五位少女走上第二条路。
当然,另外两条也绝不好走,每一条皆是有利有弊。
拾柒及笄那时候,绿慧与子房两人双双跑来跟她说,她和他要离开了。
那会儿拾柒以为这两人是要随赤兔去外出执行任务。然而,子房在拾柒的肩膊上沉重地拍了拍,说,他准备带绿慧去他家那边看看,见见子路,见见子衿,顺便见见他亲爹。
拾柒听罢一愣,“你这样做征得赤兔大人的同意了吗?”
子房看了绿慧一眼,面上飞起了一抹赧然:“嗯,她同意我们俩的事了。”
拾柒这才反应过来。
那天之后,绿慧和子房就消逝在了鸦巢里。
拾柒从匪风那里获悉,在赤兔大人面前喝忘忆散时,绿慧哭得最凶了,还有被废掉从暗鸦所学的武功时,子房一直是闷声不吭,后来匪风往他脸上一瞅,发觉他满脸是静默的泪。
不知道子房重返家中,身为子房的弟弟子路、妹妹子衿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拾柒真的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但想必很有喜感吧?
寻常的日子没了子房刷存在感,就如一直鸟鸣声遍布的林野里有一种声音自此绝迹了,她再也、再也听不到了。
近几年以来,举国各地的征战逐渐频繁了起来,徽宗与大金统治者的关系变得紧张而可怖,听茗因说,徽宗是被皇位耽误了一生的画家,皇位把他的人绑在了皇宫的龙座上,但他的心却追随着山水、琴棋书画而继续游历、漫游。
拾柒对朝政之事不太关心,她唯独关注的是老种的境况和大金的形势。
据绥狐带回来的消息,老种的权力每日愈下,被蔡太师、童贯等人削弱并架空。并且,最近金国派了一众骑兵对本朝的北方领土进行了侵袭与扫荡,由老种派遣出的数位子弟多半战死沙场,而负责指挥作战的将领是朝中迂腐的旧儒文官。
战死沙场的子弟名目当中,有一位就是种世瞻。
拾柒对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甚至,她非常自责,她很想做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夜猫一直未归,而她的身份就一直是影卫。
暗鸦组织的分工合作一直是处于等级森严的状态,影卫只能从事影卫的职务,影卫只能接受主人指令。
鉴于此,拾柒只能听夜猫的指令,而夜猫一直未归,她只能一直是全天候待命的状态。
冥冥之中,她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而她不能参与其中,她的力量时那么的孱弱与苍白。
她没有想到,在萌生这个想法的一个月后,蛇姬去执行一次参与剿灭金人的任务,蔡太师也派了鸟笼的饕餮、晔桂等人前去。
不知是哪方势力的人从中使诈,蛇姬深陷圈套,身中数十箭,箭簇皆披剧毒。
拾柒听说,那个时候,抱走蛇姬尸体的人,不是蛇姬的影卫,而是鸟笼的饕餮。
他着魔了般,一口气剿灭了大部分骑兵,惊煞了鸟笼所有的成员、还有暗鸦的人,他们从未见过一向不羁狂傲的饕餮,这样一位男子,展露出这样的一面。
仿佛他,就像是失控了。
抱走蛇姬的尸体远去时,鸟笼成员还看见了这样的一幕,饕餮脱下了凶兽的面具,罩在了蛇姬沾血的面容上。
饕餮的面容,与外界传闻的截然不一样,非但不是怪物的长相,反而,给人更多的感觉是惊艳,是心悸,他没有文人那种阴柔的面相,而是——
绥狐说到此处,买了个关子,说:“如果你以后见到了饕餮本人,你就知道他生什么样了。”
饕餮,看上去是和蛇姬有一种鲜为人知的渊源。
宁胤获悉此情之后,嘴角头一回浮现出了苦笑。
蛇姬在七八多年前曾执行过一次卧底任务,目标对象是一位颇受先帝倚重的宰执,有人怀疑这位宰执有逆反之心,遂是希望蛇姬能够寻找出这位宰执与外界人员来往的秘密信札。
为了获得宰执的信赖,蛇姬伪装成了他的贴身侍女。
这位宰执有一妻一妾,妻是名门望族之女,生有三女一子,妾呢,是风尘女子,仅生有一子,这一子便是饕餮。
蛇姬摸清楚了这位宰执的家庭关系网络之后,决定从饕餮身上入手,因为他的存在感在府中是最低的,同时,他也很信任她。
蛇姬利用了饕餮,取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却同时收割了少年对她的爱慕。
一回深夜,蛇姬刚从宰执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瞅见正在树上侧耳谛听内部的饕餮,她以为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了,遂是暗中使用暗器把他从树上击了下来。
她打算用忘忆散摸去他的记忆。
但是,当他看见她时,疾忙冲上前抓着她的手,往她的身上四处打量,目光里皆是灼烫得过分的关切。
蛇姬仅一眼,就明白了饕餮对她是什么意思。
饕餮问:“小姬,那位人没对你做什么吧?”
蛇姬佯作不知地问:“哪个人?”
饕餮说:“就是我的父亲啊!你知道吗,他超级好色,看见漂亮的女子,就喜欢占为己有,我很害怕你……”
蛇姬眨了眨眼,反手轻轻握住了饕餮的手:“你觉得我很漂亮吗?”
当时仅有十四三岁的少年,听了这问话,支支吾吾了老半天,适才挤出了一个羞答答的“嗯”音。
蛇姬有点心软,觉得不应该再次利用他,于是乎想做出什么做些弥补。
她扫了饕餮的手腕与手肘一眼,发现这些部位皆有不同层次的擦伤。
都是她害的。
“你受伤了,我帮你包扎。”
“啊?不用、不用,这点小伤不足挂齿——”
“乖,听我的。”
“……嗯,好,听你的。”
皎白的月光落在了银黑色的庭院之中,蛇姬的手第一回与饕餮有了实质性的接触,她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出于对保护小动物那般的柔情。
但是,饕餮呢,却完全不一样了。
不论是她轻声吐气吹在他手腕上的动作,还是为他上药的眼神,出落在他手心的墨发,都让他着迷。
这是心动的开始。
所以,他未经蛇姬的允许,私自沉沦了。
以致于最后,蛇姬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与外敌私通的信札在手,先帝一个满门抄斩指令迎面砸了下来,宰执举家无法幸免。
饕餮被宰执的一位习武的远亲暗中救走。
这是缘灭的伊始,也是复仇的楔子。
拾柒觉得,这恐怕是饕餮一直终日以面具示人的缘由之一吧。
掩人耳目。
更是掩蛇姬的耳目。
目下,蛇姬的命运已然消逝了,他是否会解气了呢?
不过,拾柒真的很想问一句,问蛇姬,“你可曾爱过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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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第两百五十一杀:养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