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梦当真”这码事,最终还是被拾柒记在了心里,哪怕被套上了“傻”的标签。
因为有这件事惦记着,所以导致拾柒疏忽了一件事,她忘记去询问她为何最终会睡在夜猫寝屋之内。
噩梦的影响随着意识清醒而迅疾褪色,但其所造成恸楚与压力,久久搁置在拾柒的身上,有时逼得她难以喘气。
面对夜猫云淡风轻的回应,虽然会让她安心一些,但终究治标不治本。
冥冥之中,拾柒有一种预感,此回衡州之行像是一场劫,她非把这场劫给渡了不可。
这几日都是挂着润风的阴雨天气,路道显然湿滑,管道上的行客镖人数量较常日要稀少,一路之上的劫匪倒是添了几分眼力见,瞅见夜猫的马车,虽像看个待宰肥鱼一般,可下一刻见拾柒亮出真实身份之际,一连携喽喽们殷勤地磕首让道,没作进一步纠缠。
戯桑载着夜猫与拾柒一路朝着南山宁府的路道行驶。
在抵达宁府之前,他们路次鼎州,于一处村郭里那飘扬着彩幡酒旗的酒家里歇脚之际,发生了一桩不太愉悦的插曲。
事情是这样的。
两人歇脚的那一间酒家里,有一个着粗布短衫的黑须汉子,其后背悬着一架长弓,乍观上去,整个人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凶悍。
拾柒与夜猫收拾好行囊,下楼用膳时,这个黑须汉子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夜猫。
夜猫自动无视。
拾柒也注意到了,但不能做到像夜猫那般若无其事,云淡风轻,她感觉那个黑须汉子看夜猫的视线,就如曾前白髯客看她的视线极其相似。
那一种什么都不说,随时伺机而动而杀你个措手不及的视线。
拾柒以前跌过好几回跟头,被白髯客折磨得够呛,简直对这种视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于是乎,拾柒用胳膊肘捅了捅夜猫:“大人,有只苍蝇一直在围着你转。”
夜猫眸中掺了一抹浅浅的笑韵:“你帮我解决,如何?”
“莫得问题。”拾柒就等这句话。
就在拾柒想计策时,黑须汉子反倒自动来了。
他一来,开口便是:“你是夜猫!”典型的寻仇性语气。
拾柒代夜猫怼回去:“这位兄台,有事说事,别给我家公子乱扣帽子、寻衅滋事,当心我报官。”
黑须汉子禁不得拾柒这番刺激,就要抽臂把弓!
近处看热闹的店小二可是吓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赶忙捎人分成两拨,一拨去拦截黑须汉子,一拨去挡在拾柒与夜猫跟前。
那一拨人软声软语给汉子灌“熄火汤”:“熊官爷息怒,息怒!”
这一拨人觉得拾柒没个眼力见,赶忙给她科普那汉子的来历。
据知,黑须汉子姓熊,讳卯,濠州定远县人,善用弓,县里的人皆对他的射术可是又畏又惧。熊卯在县里差不多是抬着鼻孔看人的,就连驻军官兵也不放在眼里。
整个人狂傲得很。
然后,熊卯很快遭遇了人生第一次败北,同样持弓挽箭的对手搓了熊卯的气焰,将他逼入了一个大写的窘况。
后来,熊卯去参军了,参军回来,家中老母给他找了一个媳妇,媳妇为熊卯生了一个女儿,女儿名曰蓼莪。
媳妇的命不是很硬,生下蓼莪没几年,就因病而过世了。
熊卯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就是特爱记仇,但凡有人比他厉害,他都将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儿。
蓼莪还没开始识字,熊卯便捎着她背井离乡,四处寻找当年将他一举击溃得连个渣也不剩的对手。
父女俩一路在几个州县奔波,苦苦觅循好几年,那对手愣是连半个人影儿也见着。
一路累积的蹉跎风霜将蓼莪逼成了不再娇柔的女子,能武而不能文的她忍不住问,“爹,对手究竟长啥样儿?”
熊卯说,俺不大清楚对手长啥样,但俺能感知到对手的杀气,此人身上的气息就像一只猫,骨子里盛着不可一世的傲气。
蓼莪:“……”
当她向熊卯问起此人大名之际,抛出去的问题也是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熊卯称,他并不知晓这对手叫啥名头。
蓼莪以为,按照江湖之上人与人相遇、相知、相错的变数,熊卯可能这一辈子也完成不了他的寻仇大计。
当然,这只是蓼莪“以为”罢了。
今岁是她陪同熊卯寻仇的第六年,此刻两人正在鼎州一间酒家内歇脚,恰闻衡州近几日要举办一场大门面的武林大会,且各路江湖豪杰纷纷麇集于斯。
嗜好热闹的蓼莪旋即跟熊卯商量是否去看武林大会之事,熊卯不愿意掺和这等江湖盛事,毕竟他尝吃过一回名头被人踩碾的馁战,牙齿打落与血吞的滋味深埋于他一心寻仇的骨髓之中。
一个中年大汉的骨气,随着年轮增长而逐渐被岁月一下接一下的磨钝,待人接物层面就会变得明显的将就与妥协。
让熊卯挂起脸面存活于世的理由,恐怕就是寻仇一事了吧?
是以,无论蓼莪如何变着花样以说服熊卯,熊卯这位没有半丝半毫退让意识的人父,就是一根筋地不同意。
这一日的早膳时光,蓼莪来了十七年来头一回脾气。
摆了几个馍馍与清淡菜汤的木桌前,仅有熊卯一人。
待蓼莪气消了,准备下楼时,人尚未启屋门,屋门之外倒是奏起了一连串的夺命连环砸门声!
“砰——砰——砰——砰——”
“蓼莪姑娘,大事不好啦!不好啦!”
“砰——砰——砰——”
跑堂的捻起拳头朝门板上猛砸几下,口中的“蓼莪姑娘”准备从嘴里溜出来时,下一瞬门自动开了——
蓼莪一脸不爽地盯着那跑堂的,大刺刺地环着臂,一副“有什么屁事你就快点说”的不耐神色。
跑堂立即顺了一口气,活跃了一下唇齿,就方才大堂上熊卯对夜猫针锋相对的场景进行了堪称教科书式有声带色的详述。
只不过,蓼莪没心情听他炫这等口舌功夫,只听到“你爹跟一位官爷闹了点事”这开头一句引语就没影了。
——知父莫如女。
熊卯是个射术精湛的弓手,但他打从被人搓了气焰之后,遂是从来不闹事了。
蓼莪总结这六年以来,熊卯闹事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寻找仇家了。
换言之,每一回熊卯寻到的所谓仇家,差不多都隔有一段感知层面的误差,加之没有人会愿意无缘无故被人寻仇,是以在前三回误认仇人吃了大苦头之后,熊卯更加审慎了。
此际,蓼莪倒是很好奇,这位传说之中的仇家,倒是生着何种面目。
鉴于此,她兴冲冲地下楼了。
——
“俺见到你,必将誓与你一决生死!”
客家一楼的大堂之上,熊卯响如铙钹的浑厚嗓音响彻在每一位吃瓜群众的耳扉,木桌之上清凉凉的菜汤都抖了三抖。
拾柒心下暗“嗤”了一声,没了用膳的兴致,速速搁下筷箸,摸出剑柄就想要跟熊卯斗上一斗!
“停手。”夜猫沁凉的嗓音如夏日浸润的甘露,漫过拾柒的耳畔。
“为何?”拾柒睨了不远处被三四个跑堂压制住的熊卯一眼,“大人,如果我们隐忍下去,指不定那厢就会来找茬,这样一来,可能对后续任务不利啊。”
“我来解决此事,”夜猫扬袖伸腕,握着拾柒那只蠢蠢欲动的爪子,将其出鞘至一半的莫邪剑慢慢推回剑鞘之中,“你乖乖在这儿待着。”
拾柒眨了眨眼,表示对夜猫的温声温语给撩到了。
她非常驯服地当了一回乖宝宝,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不动。
当夜猫开始整拢衣袖,姿态寒凛地徐徐起身,偏首朝着熊卯淡声慵道:“借一步说话。”
言讫,他身影如一团夜色魅雾似的,一瞬之间,消逝于大堂吃瓜群众的视域之中。
熊卯太阳穴突突直跳,忙不迭地挥臂甩开眼前这些还阻拦在他身前的人,捋袖低喝了一声:“你他娘的,给老子站住!”下一刻,那魁梧的人影跟着追了出去。
不一会儿,大堂之上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二人的消逝而走向了低潮。
吃瓜群众姗姗散场,该吃酒的吃酒,该唠嗑的唠嗑,该侃大山的侃大山。
拾柒砸吧了一下嘴,觉得在熊卯那厢胡乱一通搅和之后,心情虽是有些不悦,但她转念一想,若是夜猫真与熊卯有什么怨隙的话,从他摧枯来旭而格外低调的行事风格来看,指不定会先斩后奏,直接抹了熊卯的脖子……
据闻,熊卯是有个女儿的,叫什么来着?卤鹅吗?
正思忖间,拾柒的对面坐下了一个少女。
拾柒回过神来,那位少女抛给她一个问题:“你这些馍馍是不是不要了?”
拾柒蓦觉这种问法有些古怪,没有直接回答少女的问题,反倒是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她来。
少女瓜子脸盘儿,左眼的眼尾处染有一个圆痣,一身干练的简装,粗略观之,她的年龄似乎与子衿差不多,面容的轮廓已蕴有一种成年女子的雏形在里边。
拾柒决定先让对方自报家门:“敢问姑娘您是?”
少女挑嘴笑:“熊卯他女儿。”
拾柒自动接了一句:“卤鹅?”
蓼莪的额角处落下了三条黑色的竖杠:“呃……”
她很快换下一副无语的表情,直接在拾柒的餐盘上抓起了一只馍馍,自顾自儿地嚼了起来。
拾柒的右眼皮跳了一下:“姑娘?”
蓼莪一面吧唧吧唧的啃着馍馍,一面说道:“反正我看你也没心情吃东西,不如将就着给我吃得了。”
拾柒素来对事不对人,熊卯这人不像个善类,但他女儿未毕就跟他爹一个德性,于此,她将身体后倾了倾,正色地说道:“你爹找事找到我家大人身上了。”
“这不挺好的?让你家大人把我爹给狠狠揍一顿,”蓼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通牛饮,接着道,“最好把他整个半死不活,省的他以后再拖着我东奔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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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第一百九十五杀:宁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