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个嘛······”
郭玉居然有些舍不得将烤乌鸡松掌了,他微微侧首,望着子路一眼,随后两人齐刷刷地把视线投向那位弟兄——
子路瞅见那位献上烤乌鸡的弟兄,甫一闻了小昆仑的话,刹那间,作出了一副忍痛割爱的惨厉面容。
“怎么,不肯?”
小昆仑的话音上挑,一字一句之中含有微妙的意味。
“怎么不肯呢!”
郭玉会心一笑,单臂轻抬,十指齐发,一个借力,将烤乌鸡朝半空之中给抛掷了出去。
小昆仑舒袖收腕,仅用二指,便牢牢戳接住了烤乌鸡。
“喏,你看看,暗鸦的行踪给你大略说了,计谋也替你算了,就连果腹的鸡也给你了,你现在应该对咱没啥不满意的吧?”子路继续挡着小昆仑的视线,避免让她觉察出木柜的异常,“所以能不能行个好,放了那些于此事不相关的人,别让他们受到牵连?”
“你想得到挺美——但门都没有!”小昆仑一面掏出油布将烤乌鸡小心翼翼包裹好,一面放狠话,“如果你们敢耍什么花招,当心我给你们好看。”
“唉唉唉,”郭玉指着自己的伤口,用一副老实巴交的口吻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是首当其冲的一人,被你们的白鹤折腾成这副样子,相信此后无人再敢忤逆你们了。”
小昆仑欲启口言语,忽又被子路给抢了话茬:“小顽固,你听到了没?我和小银锁呢,虽不是首当其冲,但也是城门失火之时被殃及了的池鱼,就望祸水东引,哪还愿意引火烧身?”说着,就即时换成了一副催促的口气,“现在也不早了,你老是盯着我们,你家主人白髯客咋办?万一他被那位武功盖世的兵马元帅抹了脖子,那可就······”
“休得胡言乱语!”
小昆仑虽是吼喝之语,怒目瞪视子路,但也没出掌发招,不知是对子路他们稍稍松懈了一丁点警惕,亦或是对自家主人白髯客成竹在胸。
“你们在这儿给我们安分一点,”他又道,“谁敢乱动,就让白鹤先把那个乱动的人扔下海。”
“你一天到晚都‘休得胡说休得胡说’,一天到晚都在重复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话,你不嫌累我都嫌累。”
子路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聚起目光朝木柜方向一溜,之前发出的闷响此刻始息,好险好险,暂无什么异常。
“你——”小昆仑尚欲在说些什么,但被郭玉一嘴掐断了:“那只烤乌鸡还是温热的,大爷,你若是再磨磨唧唧的,鸡就凉了,会影响口感。”
“此话在理。”小昆仑掂了掂掌中的烤乌鸡,忽而又想起什么,兀自质问道:“你们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只烤乌鸡,是不是下了迷药?你们对我花言巧语,就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好让我松懈警惕,踩中你们的陷阱?”
听了小昆仑一席话,郭玉微愠地道:“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平素便即光明磊落,豪敞大方,从不口蜜腹剑,表里不一,下药之事实属下流之举,我郭某不屑于干这种勾当——即是要制服你们,我也要光明正大地制服,而不是······”
“那你是在侧面讽刺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小昆仑毫不客气的斩断郭玉的话,蓦地微微抿起嘴,把嘴抿成一条线。一片暗翳的灰影投落在他上半张脸上,錾刻出山川沟壑一般的轮廓,脸上的线条绷直,色彩冷却了下来。
此际此刻,舱外斜月低昂,映照覆海,涛如晦韵。山既晦暝重,水亦湛无滓,冰簾映绮疏,夐夜中央峙。
笥月如一独棹小舟,且沉沉而去离,任烟波摇兀,傍波倚巍澜——而船舱之内的气压骤减。
“糟了,小昆仑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咱们这样去招惹他,就是祸水自引!”郭玉伸手挠了挠颈侧,对子路附耳道。
出乎两人意料之外的事是,小昆仑面上并无作怒之趋势,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平淡泊然之色,他屹然旋身,撞肘横臂,快然抬腕,将烤乌鸡重新抛掷给郭玉。
郭玉未料他来了这么一出,堪堪将烤乌鸡接过之后,面带半惑半警之态,“你这是?”
“不啖嗟来之食,不夺人之所好,这是原则问题。”小昆仑竟是如此一本正经地回应道。
说这话时,他心中已然有了计较,遂不欲再与子路他们耽搁一点时间,抬步行出船舱之外,作势离去。
子路与郭玉刚欲舒下一口气,讵料,小昆仑登即又像卷土重来似的,旋回身来,指着他们俩道:“你们方才所言,可是句句属实?毫不掺假?”
哟呵,这小顽固是心中摇曳不定,故此来找他们三令五申一般地寻确认来了?
子路微微偏过首,做出了一个讨饶的动作:“都有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这小顽固咋不亲自去找金不换问一问?核对核对情报?”说着,他朝郭玉挤挤眼睛,“你说对吧,郭玉?”
小昆仑把视线投向郭玉,在寻找进一步的确认。
他双目迸射而出的清光,捎有一丝浓重的审讯意味,这具目光含有沉沉重量,含有粗糙的质地,它击在人的身上,会感之压悒,它摩挲在人身上,会感之硌心。这具目光,又如同一副标尺,无时不刻在勘测在场每一人言语之中的真伪,它激进,它富含冷然。
这具目光令在场许多人感到一种脱轨之感——它不应与一个尚处舞勺之岁的少年相对契,它不应暗藏如此蜇人般的锋芒。
近乎是,于无形有形或无形之中,它跨越了众多的同龄之辈,将一个少年的本色,演绎得虎虎生威。
郭玉被这般的目光这么一盯,他虽是已身经百战曾百胜,接触过众多形形色色之人,心中添了无数风霜,眼角砌了无数沧桑,但遇见这具目光——小昆仑头一回凭依这种介于阴霾与阴翳之间的眼神——令郭玉禁不住抖了抖颤栗。
他微微牵动了嘴角,含糊地道:“对吧,也许对。”
此话一出,下一瞬,郭玉即感到击在自己身上的那具目光消失无踪,小昆仑收回了视线,将手悬垂于腰侧,徐徐道:“你们安分一点,老实一点,那葬身于海腹之优虞,指不定可免去。”
“放心放心,我们这不老实安分着嘛,哪有你们添乱子?”子路瞅了瞅木柜,心中那叫一个惶急啊,这小顽固咋这么多舌?原本有一句话就能把意思明明白白的表达清楚,他非要分拆成七**句来付诸于口!
在子路与小昆仑斡旋之时,郭玉悄然无声地后撤数步,只身挪至木柜近旁,一面低声吹着口哨,一面伸手掀开柜门,空出一条缝隙,将烤乌鸡悉身硬是塞了进去。
“你们······”小昆仑的视线拐了一个弯儿,庶几要落在郭玉的举止之上。
子路见势,匆促地横空插入他的视野之中,挥挥手道:“行行行,我们是‘言必信,行必果’之人,这句话名箴便始自我口,你们不伤害人质,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们的兵马元帅也不会把你们怎么样,所以,你目下就应该出去,与你的主人白髯客商酌商酌计策,权衡权衡优劣利弊,否则,再耗下去,”子路朝舱口处仰着脖子,佯作窥望天光之状,“这夜就将倾尽,这天就要亮了!”——
待好不容易将小昆仑忽悠出去之后,就有弟兄忍不住询问子路,他之前的异常究竟是怎么回事。
子路霎时原形毕现,拚命揉摁着胸口处,口中低斥道: “哇塞,这个臭家伙刚才咬我咪咪,这只色鸦!”
郭玉拍了拍胸口,单手叉腰,单手对着子路摆了摆,道:“哎,那只捣蛋鬼呢?”
“就在——”
子路双目眯了迷,朝着木柜探身向前,双手触及柜门之时,不放心似的对周遭巡视了一番,确认无伏寇在侧之后——只闻“吱呀”一记轻响,两扇柜门如鸽群扑翅一般,朝外侧翕动。
郭玉见状,挑了挑眉,望着子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又忍住不说。
子路探出一手,小心翼翼地伸了进去,朝木柜里头探了探,倏而摸到一只微热微热的东西,其触感油腻,余温尚存,此使得子路心头咯噔一跳,老天,那个黑家伙莫不是刚从小瓷瓶里呆久了,欲备逃跑时被闷死在里头了吧?
他欲想愈发不对劲,急忙将柜门敞开,遽然将那只微热微热的东西拽了出来,结果,摊掌一瞧——此物乃烤乌鸡是也!
“郭、玉!”子路抚了抚胸口,心中暗道原来是虚惊一场。
近旁的郭玉也是半是恍然、半是虚惊的脸色,上半身后倾,抬臂接住子路扔来的烤乌鸡,辩解似的道:“我把它藏在这儿不过是权宜之计,你也把夜鸦藏这儿了?”
子路尚未开口,“砰”地一记脆响,一个小瓷瓶自柜中颤颤巍巍地滚堕而来,直直坠在地上,瓶口的露出的两只鸦爪,风骚的在众人视野之中摇兀着。
“哎!怎么滚下来了?”
子路正要追身上前,那个小瓷瓶仿佛生了眼似的,也跟着向前摇滚!子路自前方要逮它,它便向后翻滚,子路招来几位弟兄自左右双方开弓,走了一出双面夹击——“扑通扑通”,小瓷瓶疾然且捷快,自斜刺里溜溜的滑了出去,滑了好几滚,滚了好几番,子路与其余的人均扑了个空。
“糟糕,”子路一指拭掉了鬓角上的汗,汗颜道,“就算夜鸦不会飞了,也这么难收拾!”
郭玉满面嫌弃地睨了子路一眼,吩咐道:“你们在那边儿顶住它,等它过来时,我们这边的人就负责逮住!”——
待好不容易擒住了这只唯恐天下不乱的捣蛋鬼之后,大伙儿都累趴了。子路蹑手蹑脚至舱外探勘敌情,等他回来时,见到地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只黑家伙,名副其实的捣蛋鬼,仿佛就是要与所有人唱反调一般,身体被麻绳捆住之后,那张勾喙——因畏惧于会被噎死之故,子路并未给它塞布团——就压根儿没停止制造噪音过。
“哎哎,你别嚎了,求求你,”郭玉在它面前置有两盏碟盘,一碟盘之中盛三只糕果,另一碟盘之中正躺着那只烤乌鸡,仅是却以一根鸡腿罢了。除此之外,郭玉连自己的膝盖都献给它了,他不知从哪寻出几根香,双掌捻住香身,膝跪作祭拜状,对夜鸦整整拜了三拜,“顶多我多烧点金银衣纸给你!”
话一完,他瞅到自个儿的香,喃喃道:“死了,忘记点火······”
他歉疚似的递了夜鸦一眼,“求求你,别叫了!”
子路微愕地盯着那盘烤乌鸡,用脚踢了踢盘缘,对着郭玉道:“喂,这些吃的玩意儿是怎么回事?”
“哦对,鸡呀鸡呀,正好!”郭玉掰下一根鸡翅,捻了些一屑肉末儿,就往夜鸦喙里喂,“哎哎,你可安静点,不是饿的前胸贴后背吗?给你吃东西哈——”
“喂,它怎么可能会吃鸡?它们都是同类!”有位弟兄忍不住道。
这几人正说间,夜鸦嚎得更起劲了,似乎在发泄这些无知者无畏的不悦。
“那怎么办?如何让它别再吵了,”郭玉拚命瞠眼揪住子路,努了努嘴,又道,“再吵下去,我的耳膜都快穿了。”
“呃——”子路嘴角瘪了瘪,即时拿起郭玉掌中的鸡翅,塞入夜鸦喙里,“来来来,乖乖,吃东西——虽然这是你同类的肉,你可不要嫌弃啊——”
奈何,喂食方式根本无效。
郭玉抄起先前的子路给过他的那样东西,破罐子破摔道:“或者,拿钱镖砸昏它,让它睡一会儿?”
原来,子路给郭玉的那样东西,即是一枚钱镖——因为郭玉身上并无藏有利器,故此,子路给予他一枚,以防不时之需。
“慢着慢着,”子路毫不客气地挡开郭玉的手,语气似有些啼笑皆非,“之前你说钱镖会射死他,现下你要砸昏他,这只夜鸦身板这么弱,你就难道不怕砸死它?”
“那······”郭玉眼珠子转了转,便计上心来,找船役们借来一壶酒,后如此试探性地说道,“不如给它灌点酒吧?”
他一面将酒壶的壶口往夜鸦的勾喙之中送,一面摇首纳罕道:“既然用钱镖砸它不行,那么灌它酒可能会好眠一点。”
“这酒是人喝的,”子路抚了抚眉心,“给这种动物喝怎么行?还是给它吃鸡翅吧——”说吧,就扳住鸡腿,口中呢喃着“黑家伙,吃鸡腿咯、吃鸡腿咯”,伴着安抚一般的话语,给夜鸦——这名爱搞事的大爷奉送鸡翅而去。
奈何,喂食方式仍旧根本无效。
正值无可奈何之时,有以为较二的人提议道:“要不,咱们给它哼几首词,一来,声音能掩盖住它,二来,它也许会喜欢听咱们唱词呢。”
郭玉一听,就摆摆手,道:“别傻了,给这种听不懂人语的动物唱歌,你当是哄小孩睡觉呢?”
“月光光,照地堂——”讵料,子路这厢还真听信了那个二货弟兄的话,有模有样、有板有眼地打起了拍子来,口中念念有词道,“月光光,照彭彭!明月光光啊照沟渠!”不知为何,在他拊掌击节而歌之时,这首歌的后半截词儿蕴含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郭玉及时提醒了他道:“喂,你唱的是什么跟什么?为什么最后一句词跟金不换岛的口令一模一样?”
“哎呀,那什么‘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子路胡乱得口中跑马道,“无论是什么词儿,眉毛胡子一把抓,只要它能够哼出曲儿来,纵令词儿与词儿衔接不畅,曲音流畅,就不失为介于唱得妙的范畴之内。”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郭玉翻了翻个白眼,但突觉那阵聒噪的闹音不知何时已然辍止,遂急急既惊且疑地转目瞥了夜鸦几眼,这厮睁着圆滑滑的一对无辜的黑赤交间的眼睛,翘首以盼般望着子路——它那要人命的勾喙成了一个休止符。
“好呀,”鉴此况,郭玉抛下香,把那些摆成祭坛模样的碟盘食果一一撤走,并对着子路嘱咐道,“我不用祭什么祀了,兄弟,你就保持这样,快继续唱!”
“小爷我都唱完了,还能唱什么?现在该到你了——”闻了郭玉的话,子路先是愣怔了一瞬,继而把球儿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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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 第一百四十六杀:擒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