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宴就设在陆域的别墅花园。
季老太太食素多年,出去总归不方便,再加上只是初步见面,还涉及很多商业合作,并不方便大张旗鼓。
后花园的装饰很简单,闻朔找的活动公司布置很低调,但带徽的乐队和法国厨师一看就价格不菲。
长桌上,虞仲天和虞夫人已经坐定,末尾坐着虞依依,脸上倒是兴致不高。
同样的还有季北秦,一杯香槟半端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闻朔成了桌上活跃气氛的人,先敬了老太太两杯茶,又招呼起了现场的厨师和乐队。
“时间差不多了,开始吧。”
商业联姻本就没太多人情可言,一阵寒暄过后,虞仲天开门见山:“现在季家的产业,SLK是季总在管,慈善拍卖和海外公司都是季淮天在筹理,不知道以后是不是都这么管下去?”
论实业,雄霸东南的SLK当然是大头。旗下产业从地产到互联网,餐饮酒店,影视娱乐。
只要是东南沿海地界,大的项目地块,几乎都沾着SLK的边。
而慈善拍卖和海外公司相比之下就弱的多,只是做一做账,走一走拍卖和美术馆之类的文旅项目,完全比不了SLK。
虞仲天话里话外的意思很白,虞夫人在一旁淡笑着看季老太太:“我们家就依依一个宝贝女儿,我知道季家家大业大,很多事不那么方便,但有的事也得尽早定下来。”
季北秦并没说什么,他一杯酒喝到大半,事情算是迈上了步子,却莫名的没什么兴致,还有些心乱。
“北秦管公司这几年,业绩我跟他父亲都看在眼里。”
季老太太对这门亲事以及和虞家合作的未来显然很满意,季北秦能让她满意,她自然认为这就是符合心意的人选。
“内部通函国庆假期一结束就会发出去,SLK,包括季家的三个基金会都会交给北秦打理。”
微凉的夜风下,虞仲天的眸中闪过一丝了然,虞夫人笑面如花点了点头。
这么大一个消息,季老太太一锤定了音,闻朔坐在旁边,心中落下一份惊叹。
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有了结果。
他看着季北秦从小就活在这个笼炉桎梏里,上最多的课业,去最苦的部队,回来了就是尔虞我诈的商业游戏,一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
但他总算是把这一切拿到了。
只不过闻朔侧眼看过去,季北秦眸中却并没太多惊喜和雀跃的表情。
他有一点感叹,这人实在太过于城府,连这种时候都能喜怒不漏于形,像个没事人一样坐着,只顾喝酒。
他不知道,季北秦这会儿眼皮跳的厉害。
有种定律,叫做怕什么来什么。说是歪门邪道,但却偏偏在这种时候让人心神不宁。
宴席过半,乐队的小提琴声缓缓落下优美的降调。
许是因为音乐声淡了,一点嘈杂的低语声和稀落的掌声显得格外清晰。
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红丝绒的方盒子,老太太笑笑,声音盖过了远处的低语:“隆重的将来再补,这是我给小孩子一点礼物,北秦。”
季北秦站起来,拿了递过去。
那片被高高的烛台和桌面盆景挡住的夜色终于出现在视野里,像是被心魔牵引着一般,他莫名的侧了头。
乐队的尾端,一根小提琴杆刚刚被收起,白色衬衫落下的肘边,站着一个人。
季北秦的动作瞬间凝固。
江洛就站在门口。
.
他很少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那里就像是一潭有序稳静的湖面,任何狂风暴雨都淹没在池底,化在平静的表面之下。
如今,却像是被重重砸下一块石头,溅起的涟漪泼散到四处,变的狼狈又错乱。
离着那张长桌远开十米的地方,侍者的声音还在江洛耳边继续。
“季先生有吩咐,今晚不接待来客,真的很抱歉。”
花园门口的声音很轻,无论是江洛费心的解释还是侍者再三的劝阻,在乐队的音响下都没于枉然。
“下一首是肖邦的Waltz No.1 op.18,以庆祝季先生和虞小姐的订婚宴。”
法国钢琴手略带生涩的中文,透过麦克风,溢满了整片静谧的空气。
那一瞬间。
嘈杂的低语声终于停下。
季北秦感觉心里那层空空的台阶。
终于塌了。
音乐声透过缠着粉色蔷薇的花门,慢慢响起的整个花园里,这是整个流程的最后一首曲子,餐桌上静的连刀叉碗碟声都不复存在。
季北秦怔站在原地。
江洛熟悉的身影正好落在他眼中。
门口的人身形很单薄,带着一点呆呆的怔立,仿佛上一秒还在努力的和侍者沟通解释,这会儿连声音都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收回嗓子里。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清亮,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在看到季北秦之后慢慢停住了转动。
那一刻,江洛多希望他在这里并瞧不见这个人。
他只感觉耳边都是音乐声,钢琴和小提琴混杂出的交响,甚至看不清季北秦是怎么走到他身前的,又是怎么在那片高昂浑厚的音乐声中用极低的声音对他道:
“洛洛,回去等我。”
江洛没动。
他不明白,对着整个地方都不明白,对这里的人不明白,连钢琴的声音都听不明白,
更听不懂季北秦的这句话。
“你...在订婚?”
江洛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仿佛过了良久,才梳理了这一切,问出一句极其显而易见,又让人费解的话。
季北秦看着他,低声道:“不是你想...”
“你在跟女人订婚?”
江洛打断他,浅色的瞳孔并没有焦距。
仿佛他面前站的只是一片虚无,他看不清任何一个人,一张桌子,又或者一把椅子。
季北秦哽了一下,抬手的片刻,站在乐队一旁的骆曲很快到了身边。
“送洛洛去我房间,先陪着他。”
江洛耳边总算一丝清明。
季北秦没有否认,那就是承认。
他在跟一个女人订婚,即使他来了,看到了,也不会停下。
“走吗?”
薄长的白色T恤被风吹的直直贴在后背,江洛的手心攥成一个圈,中指狠狠的戳着手心的一条纹路,留下一道印子。
骆曲颔首,上前要引江洛上楼,但站在面前的人却没有动。
其实江洛看上去还是那副温顺乖巧的模样,他的眼神中甚至没有一丝难堪的神色,白皙精致的脸蛋漂亮的不似常人。
“走吗?”
他看着季北秦,又问了一遍。
毕竟在一起三年,江洛觉得自己还能听他说点什么,还能听这么一次。
长桌上,丝绒礼盒被孤零零的放在中央,闻朔看到门口,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赶紧站起来,代替季北秦递了过去,才算是缓解了尴尬。
都到这份上了,总不能功亏一篑。
但季北秦的反应太过反常,去的时间也着实有些久,桌上的虞家人还是不免偏头看了过去。
最先看到江洛的,是坐在最外面的虞依依。她先前端着笑了太多,脸已经很僵,但眼神扫到门边,表情却慢慢活络起来。
眸光很快中闪过一丝亮色。
虞仲天的神色也有一丝讶异,但隔得太远,他略微有些老花,瞧的算不上很真切。
“这位是?”
问询的目光看向老太太,闻朔很快接嘴:“季总的朋友,不打紧。”
说完又催魂一样朝门口喊了一声:“季总,等着呢。”
“走吗?”
江洛问了第三遍。
季北秦的眸色变得深厉,他看了一眼江洛,又回头瞥了一眼快要结束的桌宴,极尽温柔的对江洛道:“乖,回去跟你说。”
江洛的眼睛终于慢慢垂下去。
好只好在他身后的那辆车还没走,励笗并没先回酒店,反而一直停着在等他,怕有什么变数。
江洛扭头就走,身后很快传来追逐的脚步,但他认得出这轻快的皮鞋声。
是骆曲,并不是季北秦。
季北秦在部队呆过很久,走路从来不会拖沓,很齐整,很稳实。
励笗坐在驾驶座,远远看到江洛走过来,赶紧按了开锁,江洛上了副驾,脸上已经几乎没有温度。
励笗:“嘿嘿,洛洛哥,我就怕你临时要回去或者有变化,所以想等你一会儿。”
结果还真的等对了。
“咱们回酒店?还是你想吃夜宵?”
“回南城。”
“......”
励笗被这三个字惊到,但随即更被眼前的人惊到,因为他车前几米已经站了一个西装革履的骆曲,伸着手挡在正前方,大有拦路虎的架势。
季北秦说要他陪着江洛,意思就是这个人哪里也不能去,必须呆在他房间。
骆曲自然要照办。
以他对江洛这几年的了解,这个漂亮好看的男孩性格一直很温顺,很少违背季北秦的意思。
励笗摇下车窗喊了一声,骆曲的声音也通过玻璃传了进来:“江先生,季总说想您留下来,我带您过去吧。”
江洛:“回南城。”
“......”
别墅区里的路很窄,骆曲拦在正前方,励笗实在是无处发挥:“洛洛哥,这怎么走...”
骆曲笃定的站在前面,他在部队就跟着季北秦,虽然这些年当秘书生疏了很多,但对江洛这样孱弱的小少爷还是十拿九稳。
“江先生,请移步。”
骆曲又道了一声。
果不其然,车门很快打开。
江洛从副驾驶下来,精致的侧脸在夜色中白的透亮,他一只手甩上了车门,骆曲很快低头,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但人却没走到他跟前。
再抬头的功夫,驾驶座上已经换了一个人,天边月色一样的清冷。
骆曲微微一怔。
下一秒,几乎没有片刻的空隙,江洛踩着倒车直直的朝后退,拢共长不过几十米的别墅前路,眼看着江洛就要退到侧墙。
骆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慌,他不由自主的大喊出来,连带着朝前奔了两步,但江洛已经开上了别墅门前的草坪。
跑车一半在地,一半压着草,油门加速的引擎声带来巨大摩擦,就这么直直的飞快冲过来。
骆曲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退让到了对侧的墙角。
身边是一阵呼啸而过的凉风,带着一点刺骨的寒意,还有极速驶过的尘涩。
他回过神,浑身都是虚汗。
路的尽头已经没有车影。
不仅是他,坐在副驾的励笗也许久没敢喘气。
灯火通明的外环路,他一只手捏着握把,不可置信的看着江洛。
“开车,你复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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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chapter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