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晴不定的天气在海上持续了好几日,面对这几十年难得一见的连续的暴风雨,中菱岛的渔民每日都在忧愁自己的生计,盼着早日恢复过去的好天气。
幸得老天有眼,五日过后,云层逐渐远离这片海域,晴朗的天气取代了阴霾,渔民们纷纷带着笑脸收拾行装出海打鱼。
一艘大小适中的渔船上,小麦色皮肤的少女用力将渔网往上拉,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滴落在甲板上。
“哇!好蚌!”渔船上响起惊讶的感叹声。
一旁收拾着小鱼的李婶子头也没抬就连声夸赞道:“琳儿你可真是个好丫头,出海打鱼不喊累不说,还一直欢呼好棒好棒。”
“不是!”被称为琳儿的女生指着渔网里比人还大个儿的贝壳说,“好大的蚌。”
李婶子这才抬头看向收获颇丰的渔网,口中不禁啧啧赞叹:“还真是,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的蚌!”
琳儿眼中冒着金光,喃喃道:“这里头的珍珠起码得有我脑袋这么大……”
李婶子闻言,嘴角也抑制不住地上扬。要真像琳儿猜测的那样,那珍珠不知道得卖出多高的价钱,可一想到珍珠只能先上交给岛主,她又收起了笑容。
琳儿尝试着用手掰了掰贝壳中间的缝隙,发现这贝壳闭合得很紧,于是拍拍手对身旁的李婶子说:“我去找根撬棍。”
李婶子的面容变得有些犹豫,不过还是对琳儿点了点头。
琳儿在小渔船的角落里弯腰翻找半天,终于找到了一根趁手的棍子,可她刚直起身,就听见“嘭”的一声响,接着就是李婶子的惊叫声。
她赶紧丢下手上的棍子,转身查看李婶子的情况,发现李婶子正惊讶地捂着嘴望向地面。
顺着李婶子的视线看去,琳儿只看见那巨大的贝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女子和一块破烂不堪的木板……
*
清晨的阳光洒进窗台,简朴的房间内被笼上了一层金色的纱。
阿茵长长的羽睫颤动了两下,眼皮缓缓抬起。
“嗯……”
她哼哼唧唧出声,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于是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还把脸往枕边人的手臂上蹭了两下。
这手臂香香的,阿茵闻了只觉得心软软的,嘴角忍不住翘起,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又过了一个时辰,阿茵睡饱了,自然地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的头正枕在身旁人的手臂上,内心升起疑惑又惊异的情绪——旁边这人是谁?
披头散发的小脑袋钻出被窝,朝向枕边人的脸,出神地盯了一会儿,在记忆中尽力寻找匹配的人物。
对方似乎能够感受到阿茵紧盯着自己的视线,旁边闭眼熟睡之人也皱着眉睁开眼,看向阿茵。
四目相对,房间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须臾过后,由阿茵先开了口:“您哪位啊?怎么在我床榻上?”
身旁皱着眉的人也露出疑惑的表情,沉默了许久也没有回答阿茵提出的问题。
阿茵等得有点不耐烦,但还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继续质问:“你这什么意思?问你话呢!”
“我是……”那人似乎开始思考,可下一刻,她又“嘶”了一声,然后抬起对侧的手捂住了额头。
阿茵这才发现,对方的头上包着一块白色纱布,纱布左边额头的位置还隐隐渗出了一块殷红的血迹。
片刻后,那人放下手,警惕地打量着阿茵,并反问道:“你是谁?”
阿茵这回不乐意了,自己的问题对方一句没答,怎么还反问起她来了?
没礼貌!
“我是阿茵。”阿茵虽有不满,但依旧选择直言不讳道。
随后她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坐在了床的内侧,环抱起双臂:“你到底是谁?”
对方又陷入沉默,面色倒是很沉静。
阿茵愈发心急,火气直蹿头顶:“嘿?你这人怎么……”
“嘎吱——”开门声响起,门外走进一位打扮朴素的女子。
女子一进门就看见坐在床上的阿茵在跟躺在床上的沐云说话,眼神亮起,声中带着喜悦道:“你们醒了?太好了。”
“啊?”阿茵的话被女子打断,不得不将自己对身旁女子的怒气收起,转而讶异地看着来人,“你又是谁?怎么不敲门就进我……这是我……房间吗?”
阿茵的声音从理直气壮逐渐变得不自信起来,她这时才定神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木制的小屋,四周由木板围成,屋子里只有一张简陋的双人床,一张方桌两张凳子,墙边有一个颜色很深的高衣柜,旁边还放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桌上有一个浅色木雕的梳妆盒。
阿茵心中犯着嘀咕:这好像不是我的房间,可是我的房间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姑娘,姑娘!”女子走到床边,拿手掌在发呆的阿茵眼前晃晃并朗声喊着。
清脆爽朗的声音吸引了阿茵的注意力,她收回眼神,看向面前身着布衣的年轻女孩子。
女孩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身上穿着深蓝色的衣裤,袖子挽到了上臂,头发盘成高高的发髻,用紫色的头巾包住。
她发现阿茵怯怯地打量自己,露出甜美的笑容问道:“姑娘怎么盯着我看?”
阿茵将对床上这“陌生女子”的不满和对周遭环境的疑惑抛诸脑后,用冷静的声音询问道:“我叫阿茵,请问我这是在何处?”
“嗯,姑娘果真清醒了。”女孩子满意地点点头,对阿茵说,“我叫张琳儿,是中菱岛上的渔民,你们俩是我和隔壁婶子出海打鱼的时候带回来的。”
阿茵能从琳儿的话中听出来,是琳儿从海上将她救了回来,可她尝试着回忆自己之前的经历,却发现记忆像是被抹除了似的,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来到海上的,甚至再往前回忆,脑中也只是一片空白,自己竟只记得自己的名字叫阿茵。
她整个人又愣在了原处,像是又走了神。
一直沉默的沐云扶着额头坐起身,主动开了口:“多谢琳儿姑娘救命之恩,我叫沐云,与阿茵叨扰您了。”
琳儿闻言,瞬间笑眼弯弯道:“没事,你两姐妹这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们再歇歇,待会儿出来吃午饭吧。”
阿茵脑子一热,立刻望向身旁女子,心中纳闷:我和她是姐妹?
沐云没有回答阿茵,甚至没有回头,而是顺水推舟对琳儿说:“琳儿姑娘先去忙吧,我和妹妹收拾一下就出来。”
琳儿笑着应下后出屋并将门带上,屋内又只剩下阿茵和沐云。
沐云眯眯眼,蹙起眉头又躺回床榻。
阿茵的视线跟随沐云的动作垂下,她抬起手指,不自信地指向沐云:“你?”
随即又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是我阿姐?”
沐云表情淡漠,语气平静回答:“我猜的。”
阿茵被这话给气笑了:“呵,谁让你瞎攀亲戚的,撒谎精。”
沐云也不恼,反而侧头看着阿茵的眼睛,郑重其事道:“我们现在最好是亲戚。”
阿茵瞬间愣住,纵使忘却了前尘往事,她的小脑瓜子依然机灵。
只见她放松身体把屁股放在小腿上,背靠着墙壁思考起来。
她和沐云一同被渔民救起,显然二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她只记得自己的姓名,其余一概不知,更不可能知道沐云的身份。
两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小岛上,以姐妹的身份示人,确实是最稳妥的。
阿茵抬眼看着沐云的脸,回忆起之前沐云的表现,再结合她额头上的伤,猜测沐云也有极可能失忆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阿茵灵机一动,表情严肃地问道:“沐云,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遇难的吗?当时情况太紧急,我有些慌乱,记得不太清楚了。”
沐云没有半分犹豫,直接摇摇头回答:“你们谈话之时我试着回忆,只能隐约记起自己的名字和……和年龄。”
沐云说话时那一顿,阿茵就听出她想要隐瞒什么,但阿茵念及自己的情况并不好,害怕跟沐云再闹出什么不愉快,也没过多追问。
“我是撞到了额头才记忆模糊,你又是为何?”沐云关心起阿茵的状况来。
阿茵觉得,既然对方并没有做到坦诚相待,自己也得多留个心眼才对,于是伪装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道:“你那是外伤,我可能是比你更严重的内伤呢!”
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
沐云又沉默着休息了一会儿,阿茵趁此机会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她们现在穿的都是跟琳儿一样方便劳作的衣裤。
对此,阿茵心中满是感激,虽然她觉得自己穿着这一身衣服十分别扭,但她们是被从海里捞起来的,原先的衣服肯定湿透,甚至被撕坏了。
琳儿辛苦将她们救起,还帮她们换上这身新衣,对她们来说已是莫大的恩惠。
她在衣柜旁的桌上找到两根木质发簪,随手挽了一个发髻,接着想要催促沐云起身。
而她一回头,却发现沐云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像是在排队等待梳妆一般。
阿茵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沐云的模样,发现她的衣袖和裤腿都稍稍短了一截,半截胳膊和脚踝都露在外头。
“个儿高也有个儿高的难处……”阿茵同情地说。
然后她把桌上另一支木簪递给了沐云,并安慰道,“渔民长期下海捕鱼,沾湿衣裤是常事,百姓们常年劳作,心地善良,男女之间也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你不必过于在意。”
沐云接过木簪,熟练地绾起头发,却在听到阿茵后半句话时变了脸色。
阿茵说完后,沐云垂眼看着桌面轻声说:“在搞清楚岛上的情况前,尽量少些言语。”
阿茵从鼻中“嗤”了一口气,自己不过是安慰两句,对方竟嫌自己多话?
“好心当作驴肝肺。”她没忍住抱怨了一句,偷偷翻了个白眼走到一旁,抄着双手等待沐云一起出门。
二人收拾完毕,正抬脚往门外的方向走,却听见屋外传来吵闹的声音。
“有情况!”沐云脱口而出,下意识走到阿茵身前,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跟在我身后行事。”
阿茵被沐云突如其来的严肃话语惊了一瞬,来不及思考,就凭着寻找安全感的本能跟随在了沐云身后。
拉开房门,空气中传来物品燃烧的气味,阿茵赶紧捂住口鼻,从侧面探头观察外面的情况。
滚滚浓烟从不远处的房屋冒出,一群身着统一黑布麻衣的人佩戴着武器,跟随在一个赤色衣衫的领头人之后。
琳儿哭喊着跪坐在地面,用衣袖擦了一把脸颊,泪水和脸上的污渍和在一起,狼狈的样子让人不忍直视。
“张家拖欠税款,屡教不改,今日就抄家,以儆效尤!”领头之人厉声喝道。
琳儿的眼神里已经没了光亮,她似疯魔了一般:“呵呵,哈哈哈哈哈!”
持刀的黑衣人面面相觑。
阿茵和沐云也静默地等待着。
琳儿缓缓起身,脊背挺得笔直。
她收起了哭腔,语气异常坚定道:“好,我答应你们,去给岛主儿子做妾,你们先放过我爹娘。”
“不行!”
“我们一家就算死在一起,也不要让你独自踏进虎穴!”
老夫妻的声音在黑衣人后方响起,阿茵和沐云才发现那两位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被反抓着双手押在了人群最后。
阿茵算是明白了,这时岛主儿子以权谋私强抢民女。
可嚣张的领头人并没有因为琳儿的妥协而收起自己的恶意。
他没有搭理老两口儿的话,而是踱步到琳儿跟前,嘲讽道:“早些答应不就没这些麻烦了吗?浪费兄弟们力气去放火,装模作样不识好歹的婊子。”
这侮辱人的话语彻底激怒了阿茵!
她一个箭步上前,就想跟那些走狗嘴脸的人比画比画。
然而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阿茵的衣领,随即她便听见铿锵有力的声音:“你退后,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