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望宫里的侍人大多是从前天帝的爱宠,汤泉沐浴后化成人形,转手就把他们送给了陆吾。
比如负责殿内洒扫的是只叫从从的六足犬,掌勺的厨子是只鼠身鳖首的蛮蛮。
与其说相望宫是昆仑神的宫殿,不如说内核是个巨大的兽园。
小兽们化成人形,但本性没变,早听闻宫里来了个漂亮的凡人,好奇心驱使下,纷纷出动,躲在角落暗里观察。
无忧一路上感觉到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她看,看的她心里直发毛,转身向文文询问缘由。
文文嘻嘻笑道:“它们没有恶意,动物们心思单纯,不过对你好奇罢了。”
既然没有恶意,那就代表可以成为朋友。
无忧冲一只正在偷看她的小羬羊微笑,见小羬羊踌躇不决,又招了招手。
或许是动物间的某种惺惺相惜吧!
尽管初次见面,小羬羊还是鼓起勇气从暗处钻出来,咩咩叫着朝无忧走去。
“快走啦,马上要开饭了。”
文文指指天边,暮色霭霭,天快黑了。
寝殿内。
陆吾舒了口气,闭目调息稳住纷乱的心神。
诸怀捧着新衣裳进来,见主人满面通红,定是好事已经发生。
用不用提前去物色喜婆?
他立刻决定推掉过几日的郊游,去凡间转一转。
陆吾不知道此刻他的小牛满脑子充斥着粉红泡泡,叫住他,淡淡睁开眼。
问道:“本君泡汤的时候为何有人擅闯?”
巨大的问号在诸怀脑中呈现。
别是太过激烈,脑子坏掉了吧?
“昆仑汤泉是天然活水,人兽平等,轮流共浴,这不是您的原话么?之前天帝说给您单独再建一座,您说不必铺张,严辞拒绝了。”
陆吾眉眼间的惊动一闪而过。
言外之意,公用浴池,先来后到,是他误闯还看到了别人洗澡。
略微恢复正常的脸上又蔓延出淡淡的红,抬眸看了一眼诸怀。
“你怎么不拦着我?”
诸怀被他看的胆寒,忙解释:“您步履迅即,脚下生风,我的牛蹄子也拦不住呀。”
一问一答,两人皆是心不在焉。
陆吾还在为挥之不去的旖旎景色心中怦怦,诸怀已经开始幻想如何布置主人的婚房了。
亘古无趣的相望宫要办喜事了,被问完话的诸怀哼着小曲四处溜达。
瞧见无忧,蹄子捯的飞快,凑到她旁边。
“怎么样,我家陆吾神君是不是高大威猛,天生神力?”
无忧哦了声,陆吾?
听都没听过。
她跟着不淫,每日上门拜访的神仙多了,早已见怪不怪。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个守山的神!
她正拉着小羬羊说话,回想起汤泉里的那一幕,扁了扁嘴。
“是啊,下手可真不轻。”
说完不动声色地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手腕。
诸怀牛眼泛光,亲自上前为无忧拉椅让座。
“无忧姑娘和陆吾神君太有缘啦,晕都晕倒在我家主人怀里,不过嘛……”
他诡秘一笑。
“现在也算是扯平了,主人那体格,姑娘受累了,可得好好补补。”
无忧没想到擅闯澡堂的竟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呆了半晌,还是诸怀的一嗓子让她回过神来。
瞧这架势,相望宫快要迎来女主人啦!
“来人呐,晚餐再加一道十全大补汤。”
诸怀用大嗓门吩咐下去,转过头油腻腻地冲无忧眨巴眼,嘴上念叨着姑娘有福啦,听的无忧是一头雾水。
“陆吾神君可是天界第一美男子,我们昆仑山的骄傲。”
美么?
无忧备细回想。
要论猫咪的审美,最不受待见的就是白猫,那人银白色的头发,像是顶着满头霜雪。
她认为还是奶牛猫和三花大美人更好看些。
不过站在人的角度而言……大约也美不过玉帝吧!
放眼三界,玉帝可是她见过最耀眼的人儿了。
陆吾换了身松泛的玄色长袍,平稳好心绪,从寝殿走出。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平时围着他团团转的小兽们,这会儿全不见了踪影,而殿内沸反盈天的喧嚷声似乎要把房梁掀翻。
循声望去,陆吾眉头一纵,额角绷不住地抽动。
以无忧为圆心,用餐的长桌为半径,围了里三圈外三圈。
偌大的宫殿快要被他的小兽们挤爆了!
时不时传出咯咯笑声,全然忘了他们的主人还等着开饭。
有淡淡的烧焦气味飘过,陆吾眉蹙成峦。
果然,他在人群里看到了最不应该出现在此的人——挥舞着锅铲的蛮蛮大厨。
心里有股被孩子们冷落的怅惘。
陆吾抿抿唇,假意轻咳两声。
无人在意。
唤不回就加入。
他抬了抬手,弹指间,小兽们被一道隐形的结节定格在原地不能动弹。
身边的人忽然不动了,无忧怔住,陆吾已经穿过人群向她走来。
带起一阵清香,非兰非麝,无忧闻着,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殿内烛火荧煌,这一回,那双深幽的蓝色瞳眸由远及近,似能一眼望进无忧的内心。
年轻人还是要多出去走走,譬如她已经推翻了刚才的想法。
无论以哪种审美,眼前之人都是好看的难以用言语比拟。
汤泉中模糊的轮廓,无忧知道他挺拔、健壮,有小麦色的皮肤。
可见到这人的脸,打破了她对美的认知。
神仙的五官果真是巧夺天工。
英挺的鼻,薄薄的唇,银发配黑皮,却格外出尘不落俗,飘然若窗外的流云暮雪。
最令人沉醉的还是那双摄人心魄的蓝色眼睛。
不大不小,状如杏核,眼角略微吊稍,浓密的睫毛从内眼角至眼稍,像是浓墨重彩般的一条线。
居家的衣物,舒适为上。
所以袍子的领口敞的很开,蜜色的前胸呼之欲出,无忧呼吸微窒,联想到了质地油润的古铜。
腰带束的很紧,窄腰宽肩的完美比例在轻薄的衣料下展现。
无忧直勾勾盯着陆吾。
别叫昆仑神了,叫美神比较贴切。
此等美男用来守山,天帝真是暴殄天物的一把好手啊!
暗自叹了口气。
好色是人之常情,她体会到了。
陆吾受不了这种直来直去的眼神,又不自觉心跳加速。
在脸红前解了小兽们的结界,周围又热闹起来,小兽们一窝蜂涌上前,他被挤出了人潮。
诸怀见情况不对,拍了拍手,严肃命令各归各位。
小兽们不舍的和无忧道别。
诸怀领着一群兽退到大殿的一角,满脸姨母笑。
“瞧他们多般配啊,真是金童玉女。”
诸怀忙说不对,纠正道:“注意你的用词,是鸾凤和鸣。”
“我看是妇唱夫随!”
这词颇得诸怀心意,他朝说话之人投去赞许的目光。
结果大惊失色,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臭蛮子,你怎么在这?!主人和女主人还等着你上菜呢!”
说着就是一记爆栗,蛮蛮哞哞直哭,顶着满头包回后厨做饭。
对待恩人要拿出知恩图报的态度。
无忧丝毫不羞怯,小跑两步,张开双臂,将陆吾环环抱住。
陆吾神君活了快一万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还从未有过被人强抱的经历。
他在无忧温香软玉的怀抱中彻底石化,两人身体严丝合缝贴着,陆吾上神心驰神荡,体温飙升,成了颗烫手山芋。
猫科动物对气味极为敏感,双方都闻到了彼此熟悉的气味。
一个仰脸一个低头,视线相对,没擦出火花,倒是受到了惊吓。
陆吾在她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而无忧呢,反应更强烈,像是撞见了鬼。
她想起来了。
不淫曾经打过陆吾神君的主意,可听说陆吾是只手撕赤豹,生吞封狼的上古凶兽,就此打消了念头。
一腔热情化作恐惧,无忧猛地推开陆吾,接连倒退,颤声道:“陆吾神君,你不要吃我啊!我皮糙肉厚,很难吃的!”
无忧一连串反应,陆吾虽不解,但他不瞎,皮糙肉厚这个词跟眼前之人可谓毫无关系,反而完全相悖。
他上前一步,问道:“你怎么了?”
谁知他往前迈一步,无忧便向后退三步。
他甚至对自己产生了深深怀疑,难不成他长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
他索性立住不动了,高高的身段,岿然如昆仑神山。
无忧觑了他一眼,嗫嚅道:“上神大人,我的原身是一只临清狮子猫,追本遡源,咱俩是同祖同根啊!”
陆吾听明白了,眼前瑟瑟发抖的娇小一团,是在害怕他一口吃了她。
嘴角牵起一丝虚浮的弧度,他清了清嗓,开口道:“本君不以人为食。”
“真的吗?”
无忧试探地问,灵动的眉眼间显现出深深的担忧。
听起来不相信他,陆吾蹙眉,“谣言止于智者。”
变相的是说她傻。
无忧讷讷的,不过也放了心。
瞧她的样子,陆吾脑中一抽,面上浮起玩味笑意。
他背着手,噙着笑,径直走到长桌前坐下,挑起摆放在桌面上用来削果皮的刀,眼神灼烁。
“可本君从未说过不吃猫啊。”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无忧后背又惊起细细密密的冷汗。
投身大千世界,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个道理她不是不懂。
猫入虎口,也的确是自然法则。
她想死的悲壮,心一横,走到陆吾跟前,凛然道:“神君,我这条命是你的了。无忧不才,不管当猫还是做人,都很失败。等我死后,把我做成宴席,大家一起分着吃吧。”
转眼一把揪住端着碟子上菜的诸怀,“你来的正好,我的小腿留给你啃!”
诸怀悚然一惊。
热恋中的男女玩的就是花,这是什么恶趣味,爱你就要把你拆骨入腹?
直到传来几声闷笑,再听陆吾当笑话讲出原委,才弄清怎么回事,不禁捧腹。
“无忧姑娘啊,神仙是不需要吃饭的,就算吃,我家主人也只吃素。”
好像又不用死了,大起大落彻底弄懵了无忧,她扭头问道:“那神君三餐都吃些什么?”
陆吾清淡一笑,“吸风饮露,吐纳生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