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安睡后,林西重新入梦。梦中所见之景,与之前完全可以衔接上,这让林西更加相信这些梦都是将之前发生的一切重演,并非普通梦境。
在梦里,她将小猫带回住处,悉心照顾。同行的后辈们看到小猫都十分新奇,又见它软糯可爱,总忍不住想要逗弄。
偏这小猫怪得很,只理林西一人,任凭别人百般讨好,它瞥都不瞥一眼。
林西留心观察月娥与小猫是如何相处的,发现月娥在小猫处同样遭受冷遇,并无任何特殊。而月娥在几次三番遭受热脸贴上冷屁股的对待后,对小猫不禁兴致缺缺,有时还会跟林西抱怨:“别看这猫崽子长得可爱,性子可一点儿也不可爱!普天之下的可爱小动物那么多,你怎么就偏偏救了这只双标猫呢?”
林西笑了笑,不应她的话。
后续铲除妖兽的事也进行的非常顺利。因先前在白虎额前钉符,压制住它大部分妖力,后辈们只需同心协力,便可轻易将它收服。
所以全程林西只是旁观,并未参与,待他们收完后,夸了几句师弟师妹们剑术又有长进的场面话。
后辈们的历练结束后,一行人便准备返回长生门。月娥见林西仍带着那猫,忍不住问道:“怎么?你要把这猫带回仙门?怎么不干脆找个人家领养它?”
“它跟着我比跟着旁人好。”
“啊?真的吗?”语气中饱含惊疑不定,“我记得你不太喜欢什么猫猫狗狗的呀,之前有只白毛灵犬也特别黏你,结果却遭到你冷待与排斥,要是这只刚痊愈的小猫也遭受同样的对待,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不会的,它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莫非你喜欢猫讨厌狗,觉得猫比狗可爱?”
林西自然不会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只道了句:“走快点吧,在山下也逗留许多时日了,早些回去向师尊复命。”
于是意识体林西眼睁睁地看着这具身体将小猫带回了长生门。
这梦依旧是没有结尾便醒了。
第二日,少年照旧欢喜地来找她。林西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相待。
他应当是没有撒谎的,她或许真是他的双修道侣……可是她的心境实在不复从前,再寻不得任何柔情蜜意。
“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在发愣,是想什么事入迷了吗?”
“没事……今日我们不去草地了,我想看看岛上其他的地方。”
“好啊,姐姐想去哪儿?”
林西主要是想看看之前救小猫的地方,看是否和梦中的场景吻合,于是略致给他形容了一番。
少年笑着说:“我都要以为姐姐恢复记忆了,那地方不就是你我初遇之地吗?”
“……是吗?”
少年拈花作骑,带她来至那处。只是经历数年之久,那地方又变了一副模样,横生茅草皆被伐作屋顶,荒芜旷地也都化作良田。
“哎……这里都变了样子,姐姐肯定没有印象了。记得很久以前这里相当荒凉,无人来此,有只白虎妖兽在这作祟,姐姐带领后辈们下山除妖,刚好救了被白虎重创的我……姐姐,我说的这些你还有印象吗?”
面对他的问题,林西不知该如何作答。少年所言皆与她梦中相符,只是……
“看姐姐的样子应该也是没印象……没关系,我带姐姐去镇上看看吧,才过了几年,镇上的变化应该不大,或许看着那儿你能想起点什么。”说话间已带着林西转换了地点。
婆罗山下的小镇由渔民聚居而成,而那些渔民或是躲避战乱的百姓,或是隐世不出的高人,或是身负国恨的皇胄。虽在外界阶级高低不同,然而上了这岛皆是渔民,无贵贱之分。
岛周围遍布结界,若非特殊时节,整座溟光岛都是雾气萦绕在俗世难以寻迹。这里的时光流速似乎也与外界不同,小镇上人与事都似凝滞了般。
少年带着林西在小镇上落足,诚如他所言,这里的变化着实不大,卖汤圆的老爷爷守着旧摊位十年如一日地卖着汤圆,编箩筐的姐姐就算已嫁做人妇还是坐在门口编织着竹箩筐。
“姐姐,看着这些你能想起什么吗?当初你救了我后,就把我带到这个镇上,在此歇足了好几日。那个时候,你细心照顾我,温柔抚慰我,怕我独自闷在房间里无聊,还会带我出来遛弯,若是我看中什么好吃的,你就立即买给我,我当时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对我这么好的人呀,我好喜欢好喜欢你的……姐姐,你还记得吗?”
“我……”
“姐姐,你还记得吗?”
少年又追问了一遍,语气也较先前急切了几分,只是现在林西脑中混乱得很,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不记得,但梦到过,梦中之事与他所言,句句吻合。那些梦就是记忆吗?她不清楚,她有些混乱,她觉得梦和记忆应当区分,可是,可是……
“没关系的,姐姐不记得也没关系,不要为此感到困扰。我们从头开始就好,只要姐姐不嫌弃我,我会一直陪着姐姐的。”少年看着她,温柔又坚定地说道。
林西心中微动,此时此刻,她终于与梦中的自己有点感同身受了。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碰了碰他的发。
林西突然的主动让少年惊喜万分,握住她的手想亲一亲,但是林西及时收回去了。
她还是……不能接受太过亲近,虽然有些能够共情到梦中的自己,可又觉得梦中的自己本非完全的自己,整个人是纠结而混乱的。
从头开始吧……
少年的话在耳边回荡。
她佩服少年不执着于过去的洒脱,放弃从前与他情深义重的林西,重新接受与他形同陌路的林西,大概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沿着小镇的街道缓缓散步,感受这里的人间烟火气,连躁郁的心境也宁静不少。
“阿娘,我想吃糖,阿娘,阿娘……”道旁有小孩扯着自己母亲的衣袖撒娇。
“怎么又要吃甜的?这一天天的,都要把牙给吃没了。”
“不嘛,不嘛,我就想吃就想吃。”
“好好好,买给你就是了,但得省着点吃。”
林西对于这种和乐融融的场景不感兴趣,瞥了一眼便略过,但是少年却注视良久。
“怎么了?”
“没……没什么,就是想起一些从前的事。”
林西想,少年或许是看到这对母子的相处引起他的孺慕之情。
说起来……林西自醒来后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莫说见过,她甚至都记不起他们的音容笑貌,实在算是一个不孝之人。可她毕竟失忆了,连同从前的感情都忘得一干二净,所以对于亲人的思念很难做到深有其感。
可是少年不同,他没有失忆,所以看到这种母子亲密互动的场景能轻而易举地引起思亲之情。
少年看了良久,却什么都没有对林西说明,只是道:“姐姐,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林西回去后,当晚依旧做了个梦,只是这个梦有些奇怪。再也不是之前的延续,而是梦到自己与少年走在小镇上遇到那对母子的景象。
大抵是自己对这件事有点在意,才会在梦里重新见到。
梦里的少年与现实中的有些许不同,他穿着她从未见过的华贵衣裳,手中握着一把糖果,语笑盈盈地对她说:
“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也总想着吃糖。可是家规极严,而我又是众望所归的孩子,自然教养起来更加严苛,所以自小便不允许贪食与嗜甜,唯有重大祭祀活动的时候会被允许吃半块甜糕。
“我那时候真的很想吃糖,很想很想,却怎么也吃不到。时之日久,它便像是成了一种执念。后来我长大了,族中再无人敢管束我,天下珍宝皆奉于台前,任我挑选,而我只想尝尝幼时一直求而不得的糖块。可是就当糖块入口的那一瞬间,我才发现——它一点儿也不好吃。
“那种廉价卑贱的口感根本比不上我从前吃的任何一样食物,就算是我最不喜欢吃的菜肴也比它美味一百倍!可是幼时的我就如犯贱一般渴求着它,越是得不到便越想要,在想象中把它塑造成了无与伦比的美味,可当真正得到后却发现它是那么的恶心且乏味。
“也就从那个是我才明白,这个世上只有我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美好的。凡是我能得到,都是已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泥沼,变成一无是处的低劣品……”
少年在她面前一直都是乖巧的人畜无害的模样,从未展露出恶毒的一面。
可就是这一番话,就是他平静阐述自己对糖块观感的改变,让林西体会到了一种如同针扎般的恶毒。
他也未曾说自己杀人害人虐待人的事,仅仅是表述自己对于糖块感情的转变,却有种莫名其妙的怪异。
所谓的糖块,可以代指到所有事物,甚至可以代指到人。
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玩弄过后再嘲笑祂是一无是处的低劣品,这种行径怎能不称得上恶毒?
真是个……奇怪的梦。
莫非少年在街上看那对母子并非对于孺慕之情的向往,而是对他人品味的鄙夷?
林西醒来后对这个梦印象深刻,但是此回在梦里既无熟悉感也无共情力,故而并未当成过去事情的重现。
大抵是最近胡思乱想多了,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所以也没有过于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