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夙,来,让为师看看你的伤势。”
为师这两个字像是裹挟在夜风里的两块碎石子,毫不留情地将裴夙从罔顾人伦的绮丽念头里砸醒。
他身体里滚烫的血液瞬间降至冰点,整个人如坠冰窟。
裴夙白着脸,撂下一句“我没事”,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回了房间。
楚霜衣只觉侧脸一阵风吹过,刚刚还在身旁的徒弟就没了人影。
小男孩情绪都这么多变么?
他不明所以地沉思了片刻,还是没想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可能就是单纯的青春期情绪不稳定吧。
楚霜衣随手拿了个果子放在嘴里啃了一口,再没细想。
他心态一向很好,不然穿到这里的第一天恐怕就情绪崩溃了。
是夜,楚霜衣揣着那本厚厚财产名单睡得香甜又踏实,而他那“孝顺”的好徒弟则迟迟无法入睡,沉浸在道德认知的自我挑战中。
约莫自我战斗了一两个时辰,裴夙终于沉着脸从书案前挪到床上。
合眼在床上僵挺了不过片刻功夫,又猛地坐起来。
枕边放剑是裴夙自小养成的习惯,借着月光,他一动不动地审视着床头的三把长剑,就像是陷入了某种禅思。
“这把剑,送你了。”
“谢礼!就是……我……马……”
“你不接是什么意思?看不上我关河的剑?”
“想当初,这把剑可差一点就成了我给仙尊的拜师礼。”
“要不是当时我……马……摔伤……哪还有你裴夙什么事啊?”
……
半晌,他眉头一皱,拿起关河送的那把珠光宝气的长剑,手腕灵巧地一转,就将那把人间富贵剑投入了书案旁的画缸里。
画缸里存着几幅裴夙誊写的剑法,卷做筒状。
他准头极好,正好将富贵剑投到了一卷纸筒内,把那眼花缭乱的剑鞘挡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又重新合眼躺回去。
扔完剑,那些理不清的纷乱心思仿佛也一起跟着扔了出去,心头竟然真的轻快起来,隐隐有了些困意。
翌日一早,天色微微亮,楚霜衣还在寒玉榻上会周公,故柳峰就已经来了三四波人。
都是各峰峰主遣人来送东西的,天才地宝,珍奇法宝,样样俱全。
“师尊又要出门?”
楚霜衣前脚刚踏出卧房,徒弟凉飕飕的质问就飘进了耳朵。
“是。”他刚应了个声,身边的气压就猛地低了下去,于是又赶紧补充道:“为师自然也带你去。”
“好。”
虽然只有一个字,语气却没有方才那么凶了。
楚霜衣偷偷地扬起唇角,心道青春期的小男孩就是好拿捏。
他摆出个自认和蔼的笑容,哄小孩子似的摆摆手:“去吧,收拾收拾东西,为师带你去见世面。”
裴夙自然不会像小孩子那样开心地欢呼雀跃,甚至拽着大人的袖口撒娇。
他只是默默勾了勾嘴角,又飞快地、欲盖弥彰似的板起脸,不叫人发现他心底的那一点点甜。
楚霜衣从系统那里领过一个荷包大小的百宝袋,里面能装下半座浮光山,现下正好用来装几位师兄送来的丹丸法宝。
他正一个一个收拾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啼哭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这才猛然想起,小苏还离不开徒弟的照顾呢。
他伸手扯了扯百宝袋的口子,掂量着能不能把小苏也放进去带走,却被徒弟按住了手腕。
“师尊,我自有办法。”
楚霜衣大抵也猜得到徒弟的办法是什么,除了对翟凌不太友好之外,确实是个好办法。
修士外出最是简便,一把剑一袋银,就能遨游四海。
当天午时,楚霜衣在诸位师兄的再三送别之下,终于带着徒弟飞出了浮光山。
比起徒弟,楚霜衣本人对这趟出行则更为憧憬,怀揣着一颗小学生春游的童心,事事都充满了新鲜感。
然而就在一连风餐露宿了五六晚之后,他的新鲜感终于彻底告罄。
既后悔拒绝了小师兄的豪华飞舟,又懊恼没把寒玉榻装进百宝袋。
最可怕的是,楚霜衣渐渐发现,自打那晚他说要认徒弟做义子之后,徒弟就变了。
变得既高冷又黏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恐怖的感觉。
具体来说,徒弟愈发寡言少语,还有意无意地回避他的肢体接触。
但是,徒弟又把他看的很紧,他只要稍稍走远一些,就会立马招来徒弟贴心的问候。
这种反复无常的态度令楚霜衣十分煎熬,就连甜丝丝热乎乎的烤红薯吃进嘴里都如同嚼蜡一般,没了味道。
他裹紧了身上的鲛袍,坐在四面漏风的土庙里,兴致不高地咬了一口烤红薯。
斟酌了半晌道:“裴夙,你最近总是躲着为师,为师知道你的顾虑。”
正在神像后为师尊铺金丝软榻的裴夙动作一停,垂下黑眸,反问道:“师尊此言何意?”
楚霜衣放下烤红薯,真诚道:“你放心,为师不会强行收你做义子的。”
饶是身体强壮的裴夙,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眼前一黑。
他继续从百宝袋中拿出一条织锦被摆了上去,仔细地铺展开。
“师尊多虑了。”
真是他多虑了么?
楚霜衣一边思考,一边捡起方才放下的烤红薯兴致缺缺地吃了个干净。
土庙的侧墙露了两个大洞,呼啸的风声扰的他压根静不下心来。
若是放在平常,楚霜衣宁愿彻夜赶路也要找个客栈投宿。
但这地方离奇的荒凉,方圆十几里只有这么一座孤零零的土庙,庙里供着三座不知何方神圣的土像,破烂的程度还不如好人家的茅房。
唯一的优势就是没有什么异味。
风声呼啸,楚霜衣再也坐不下去了,转而去神像后指点徒弟修习心法。
三座并排的神像后是一片宽敞的空地,楚霜衣的金丝软榻挨着墙面,地上铺了一条毛皮褥子,是徒弟的简易睡榻。
楚霜衣爬上软榻,一挥手,在神像后筑起了一道结界。
霎时间,风声、鸟叫、虫鸣全都化作一片微弱的声响。
照旧,楚霜衣循序渐进地讲解了几段心法,就交由徒弟自行体悟其中深意。
月上中天,裴夙融汇最后一句心法,收起灵力,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画面却顿时扰乱他了道心。
刻了符箓的夜明珠悬在梁上,犹如一匹清透的素纱勾勒出床榻上卧着那人的起伏身段,凌乱的衣物堆在腰间,露出一小截白皙细腻的腰肢,往下是细长的腿,正松弛地叠在一起。
裴夙望着眼前这朦胧的背影,默念着师尊二字,心间却愈发动荡不安。
忽然间,师尊像是没睡安稳,发出微弱的呢喃声,像是在叫他的名字。
“裴夙……太硬……”
一股诡异的灼热感顿时直冲面颊,裴夙不自然地别过脸,手里的长剑握得死紧。
他心内正剧烈颤动之时,又听师尊断断续续地说道:“床、床太硬……寒玉榻……给我寒玉……”
……
裴夙黑眸一沉,彻底没了睡意。
他走出土庙,手中长剑刚一出鞘,就陡然察觉到一片浓厚的妖气。
栖在枝头的鸟纷纷惊飞而起,在空中盘旋乱飞,仿佛完全失去了理智,纷纷扬扬的尖锐鸟鸣划破了夜空。
就在此时,夜空中忽然传来一声粗嘎的鸣叫声!
裴夙闻声抬眸望去,只见一只硕大如船只的怪鸟直奔自己而来,随着距离的缩短,怪鸟的全貌也逐渐显现出来。
除了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之外,它全身的羽毛都十分稀疏,仅有一层灰色的短毛覆盖,露出粉红的皮肉来,看起来十分狰狞。
一双黑色覆有鳞片的巨爪猎猎生风地抓下去,裴夙抬剑一挡,却挡了个空。
那怪鸟在半空中陡然一转,竟然飞向了不远处的土庙。
裴夙放眼一望,只见从土庙破旧的屋顶上露出荧荧的亮光,正是师尊拿出来给他照亮用的夜明珠。
原来这怪鸟是被夜明珠的光亮的吸引来的!
裴夙一个纵身跃起,拔剑就是一招鸿渐于陆,雪亮的剑光砍上那怪鸟的巨爪,爆发出一片刺目的火花。
火花过后,剑光仅是在怪鸟的巨爪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
怪鸟目标明确,并不打算与裴夙多做纠缠,一个急转直奔土庙的破屋顶而去。
师尊还在里面!
裴夙当机立断,踏上长剑,御剑直追,手中飞速地刻画着符箓,就在怪鸟的巨爪触及土庙的一瞬间,符箓画成,泛着淡紫光芒的巨大符箓猛地拍向怪鸟。
怪鸟身形巨大,躲闪不及,淡紫符箓瞬息没入怪鸟体内,骤然爆发出一阵的明亮的火焰,竟是将怪鸟从内里整个点燃了!
怪鸟被符箓之火灼烧的痛苦难当,粗哑的叫声不断,它在半空中横冲直撞,一只巨爪堪堪擦过那座土庙的房顶。
裴夙甚至来不及阻止,尘烟暴起,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土庙顷刻间就坍塌成了个小土堆。
他眉头紧蹙,飞快地冲进了尘烟之中。
片刻后,尘烟四散,只见一个流光溢彩的坚固结界极其扎眼地杵在小土堆上,护住了一方干干净净的小天地。
楚霜衣忍着呛鼻的灰尘拍了拍灰头土脸的徒弟,疑惑道:“徒儿怎么落得一身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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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