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止境的夏天 第18章 后悔

庄盼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那年对十五岁的她来说耀眼到只能仰望的远望，不过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尽管他足够优秀，可以说看起来什么都不缺，但他依旧有处在他现在这个年纪应有的迷茫和困惑。

她望着他，脑海里浮现出清明那天和庞筝的对话来。

片刻，她缓缓开口：“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出国，又想去做什么，不过想做什么便去做吧，毕竟……”

“人生只有一次。”

“不要让未来的自己后悔。”

想到一个月后将会发生的事，庄盼的心蓦地往下一沉，面上却依旧镇定，甚至露出个笑来。

“你不妨假设如果今天是最后一天，你最想做什么，我想你的心里会有答案。”

短暂沉默过后。

温润男声划破寂静，“你最想做什么？”

“什么？”

“如果今天是最后一天。”端坐的少年缓声将她刚说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你最想做什么？”

庄盼唇边的笑僵了一瞬，因为她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对她而言，的确是需要被思考的。

说不定明天一睁眼她便回到十年后了。

“如果……”

她眨了下眼，语速逐渐放慢，“如果今天是最后一天，我想对一个人说一句话，我想说……”

我喜欢你。

喜欢了你很多年。

但当她真的坐在他的面前，却发现她并没有勇气将这几个字当面说出口，停顿了下，她说：“谢谢他路过我短暂的青春。”

在这之后许久，长桌上的人都没有再出声。

一顿饭吃完已近七点，里面没有开灯，略有些暗，教人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人脸上的神色。

“我吃完了。”

“嗯。”

庄盼放下筷子，站起来，正想要收碗，便听见对面声音响起，“不用收了。”

那道声音分明很近，又似乎很远。

“阿姨会收的。”

“庄盼应一声，抬脚往客厅的方向走。

背上书包，抬头，就见落地窗前多出来一道人影。

此时夜色弥漫，从她的角度只能依稀看见模糊剪影，但不知为何，她竟然看出来几分之前没有的落寞。

他似乎有些孤独。

于是那句要回去的话临到舌边，打了个转，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庄盼走上前，于他的身边站定，远处的云与海已尽数被暗色掩盖，只有半空中一圈耀眼的光环。

她仔细辨认了下方向，轻声问：“那里是南湾之星吗？”

“嗯。”他说，“你坐过吗？”

“坐过。”庄盼的余光轻扫过方才之外的朦胧身影，思绪不自觉飘了很远，“和我喜欢的人一起坐的。”

“你喜欢的人？”

“嗯。”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

庄盼正斟酌着应该怎样去形容合适，忽然听见一串欢快的铃声响起来，有些耳熟，又记不起来是哪里听过。

直到被边上的人提醒——

“你手机响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她自己的手机铃声，没空理会这一瞬的尴尬，只迅速拿出手机，接通，“喂，妈。”

说着便皱起眉，“知道了，我马上回去。”

电话挂断的瞬间。

夜色里有声音再次响起。

“上次的条件我想好了。”声音停顿一瞬，继续，“下周五我生日，你来吧。”

庄盼楞了楞，脑海里霎时浮现出一些绚烂的画面，她很快意识到什么，说：“我那天可能……”

现在距离下周五还有一周。

到时候她还在吗？

她不确定。

对方似乎没听出来她的话外之意，只继续说：“晚上八点，南湾公园见。”

“好。”

庄盼只能忐忑地答应下来，匆忙转身往大门的方向走，走出两步，突然停下回头，“可以给我你的手机号吗？”

怕他会拒绝，补充说：“我怕到时候找不到你。”

夜色里的身影在这时转过来，缓声报出一串数字。

这十一位数字似乎是精挑细选过的。

意外地好记。

庄盼本来还打算存进通讯录里，念了几遍以后发现自己竟然可以直接背出来。

又背一遍，她这才朝他微笑道别，“那我先回去了，下次见。”

虽然她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甚至不知道到底还有没有下次，但她还是存了一丝希望。

希望下次可以再见到他。

“下次见。”

一直等到她的身影从门口消失，那站在夜色里的人才终于转过身去，没过多久，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

“喂，妈。”

他声音缓缓，“我不打算去伦敦了。”

为了第二天的考试能有好的精神，庄盼这一天睡的很早，喝完庞筝放在桌上的牛奶，才十点钟，已经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睡醒，天将将亮。

庄盼甚至拿出语文资料看了会才起床，吃完早饭，坐着庄益华的车去了考场。

由于时间久远，她已经不太记得当年是以怎样的心情走进了中考的考场，不过此时此刻，她很清楚的意识到……

她有点慌。

她甚至开始想，要是她能记得当年的题目就好了。

遗憾是当试卷发下来，当她得以亲眼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和题目，终于认命的得出结论——

她一点都没有印象。

就好像她是第一次做这张试卷。

算了，本来作弊也是不对的。

喝了一口放在桌角的冰美式，庄盼才开始做题，然后她发现虽然这些题目她没有印象做过，但做过差不多的题型。

尤其是下午的物理和化学，很多题目在前几天补习的时候都做过类似的。

不枉她恶补了好几天，还是很有作用。

这天刚回到家，庞筝便一脸笑意地迎了上来，“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庄盼自我感觉良好，甚至说有些超出她的预期，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那就好。”庞筝点头说，“考一天饿了吧，赶紧去洗个手过来吃饭。”

不到二十分钟，吃完饭。

庄盼又投入到了紧张的复习之中。

秉持着考一门放一门的原则，她把今天已经考完的语文和物理化学相关的资料都挪到了一边，趁着晚上还有时间开始去看明早要考的数学。

她一直看到快十点才在庞筝的催促下去洗了澡，等她回来，桌上已经放着一杯牛奶。

喝完躺下，她很快闭上眼睛。

一夜好眠。

庄盼是被闹钟吵醒的，或许是因为昨夜里睡的太好了，以至于当她听见闹钟声的时候烦躁非常。

翻个身，伸手在枕头边上摸了摸，手机拿到手里，她睡眼惺忪地扫一眼屏幕上的闹钟，直接按了下去。

她打算再睡五分钟，只是刚闭上眼又突然睁开。

唰的一下，开机，仿佛是沉睡已久的机器人被插上了电源。

不对，怎么是九点？

完了！

她又睡过了！

“妈！”

庄盼一个翻身跳下床，心里抱怨着庞筝怎么不记得喊她，这考试都开场了，她就是坐飞机去也到不了了啊。

除非她有时间飞船。

想到这里，她找衣服的动作忽然停住。

转头看向刚被甩到床边的手机，还有枕头下压了一半的耳机线，骤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又回来了。

又一次。

回到了没有远望的现实。

“怎么了？”庞筝匆忙推门进来。

庄盼转头，艰难地张了张嘴，“没事了。”

庞筝：“真的没事吗？”

“嗯。”庄盼在床边坐下来，顺手把耳机线扯过来抓在手里，“我刚就是以为耳机线不见了。”

庞筝静静看了她一会，点头，“那我出去了，锅里还炖着汤呢，等会好了我喊你吃饭。”

房门很快合上。

这一瞬间，庄盼如同突然短路了一样在床上坐下来，绕成一团的耳机线甩在了一边，她抓了一把睡得乱糟糟的短发，将头垂了下去。

片刻，拿起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嘉嘉。”

程柔嘉的声音听着没睡醒，“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庄盼握着手机的指节收紧，微微叹气，“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找你吧。”

“我在……”程柔嘉说着一顿，“我去你家楼下等你，大概四十分钟到。”

不等庄盼说什么，电话已经挂了。

她看着屏幕上突然弹出的号码，默了半晌，重新输入了一串数字，拨号键按下去，一曲熟悉的旋律霎时响了起来。

Remember me

Though I have to say goodbye

旋律反复响起，却始终没有人接听。

一直等到旋律停止，直到她听见那道机械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庄盼才终于将屏幕熄灭。

她随手把手机甩在一边，仰面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浅蓝色的星月灯出神。

过去和现在的记忆正在她在脑海里缠绕，她一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她开始思考一个亘久不变的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

我在做什么？

大约一刻钟后，庄盼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电脑，在浏览器里输入了她自己的姓名。

入行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认真地看完了自己的百科词条，里面详细写了她的出生日期、籍贯、包括她的毕业院校。

一切都没有改变。

和她原本的记忆是一致的。

这是否说明她并没有改变过去的她，又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实际上她已经将过去的她改变了。

此时的一切已然是她改变后的结果。

只是结果巧合地走向了一致。

会有这种可能吗？

庄盼开始去查她的中考分数，参考了各路大神的经验帖，经历多番周折，终于不负苦心查到了。

579。

一分不差。

她看着屏幕上的数字，在脑子里努力想着这一系列事件发生的可能性，心里逐渐浮现出几种猜测——

要么她过去几天是一场梦。

梦醒，一切如常。

要么她那两门科目恰好考了和十年前一样的分数，所以从结果来看，分数一致，后续的成长轨迹也一致。

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

这很合理。

不过刚好能有这么巧合吗？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记得她做过这些题？就好像她原本就没有这一段的记忆。

没有记忆。

庄盼默念这几个字，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些很久远的片段，好像在什么时候，她也和别人说过这几个字。

电光火石之间，心头冒出令她自己都震惊的猜测来——

或许十年前的那两门科目就是现在的她回去考的。

因为她突然意识到，以她十年前的物理水平应该是考不到这么高的分的。

这些年来她一直都以为当年是自己超常发挥，现在她想或许真相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可以证明她的确回去了。

不。

仅仅猜测还不够。

此时此刻，她急需一个确切的答案，而现在唯一的线索依旧指向了一个人——

林子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