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的考核结果已出,近七成的弟子都通过了考核,毓灵、曼华、莱画、华影等人均在其列,剩下两成的弟子转去了西城城郊的勾栏瓦舍,最后一成的弟子则打道回府,结束这场音律的学习之旅。
正午闲暇时分,毓灵一边剥着花生壳吃花生,一边在静敛斋里和妙弦探讨音律。
这时,下人敲了敲格子门,送来两碗热腾腾的松子玉米羹。
“娘子们请用膳,这是都虞侯令人送来的,二位还请趁热喝。”
妙弦温润一笑:“有劳了。”
毓灵一句话都不想说,默然看着册子上的琴音谱子,百无聊赖间又翻了几页。
妙弦拿白瓷勺子舀了几勺羹,点点头,看向毓灵说:“还挺清甜的,你不尝尝吗?”
毓灵置若罔闻,岔开话题道:“为什么这几个音节我总是弾不对呢?”
看着面前一向灵气四溢的女子此刻懊恼的神态,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心道,难得见到都虞侯对一个女子这么上心,终究还是可惜了……顿了顿,她又耐心地给女子讲解正确的弹奏方法并剖析她弹错的原因。
“哦,原来是这样。”毓灵舀了口汤羹,玉米粒混合着松子独特的香气,确实是挺甜润的,“律音阁厨娘的手艺不错!”
改天得让这位神厨将她出神入化的厨艺向她听雨轩的厨娘传授一番,这样一道简便适口的羹粥,肯定能赢得更多旅客的喜爱!那她听雨轩的营业额还不得蹭蹭往上涨,集百家之长,方能更进一步,如此,她毓灵数钱数到手抽筋的那一天,想来也是指日可待……
这么想想还是挺开心的,听雨轩的幕后东家瞬间对客栈未来的光明前景信心倍增。
镂空的檀木制的格子门大开,院子里的梅花已近凋零的最后时光,树下遍地都是雪白的花瓣,枝上的白梅也带了几丝干枯的萎靡之意。柳枝都开始抽出了翠绿的新的嫩芽,看着郁郁葱葱的,倒是带来一派春日的生机。
想来,已是人间三月天,东城的桃花也快开了吧。近期也得回东城去看看了。
毓灵闻了闻清风送来的院中梅花的盈盈香气,恰似不经意间开口:“白陌涟之前曾许诺带我玩遍西城,哪成想自我进了律音阁,就再没有时间溜出去玩儿了,每天就是练曲、练琴。之前他还说要带我去紫荆阁参观一番,可他天天忙于军中琐事,分身乏术。不如,改天咱俩一起去紫荆阁玩儿玩儿!”
“紫荆阁是军事重地,可不是闲杂人等都能去的地方。”
“是吗?那白陌涟之前那番言论,岂不是在诓我?”
“都虞侯既然能与你提起‘紫荆阁’,说明他是有意培养你的。你先好生练琴就是,若以后紫荆阁再有招纳新生力量的时机,都虞侯自然会提拔你的。届时,还望娘子不要忘了我才好。”
毓灵乘胜追击问道:“紫荆阁……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么说来,你也想进入其中,成为阁内的一员?”
“具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进了紫荆阁,就能进入皇宫为官家弹唱献曲,那是多少女子苦练多年琴艺,所梦寐以求的机会?但有一次,我听到妙寰姑姑和都虞候的谈话,这才知,紫荆阁汇集整个汴梁城各行各业的顶尖人才,最终,都是为朝廷效力。”她目光开始变得悠远,甚至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恨。
“那,究竟怎么才能进紫荆阁呢?”
“既然进了律音阁,想要更上一层楼,唯有琴艺出类拔萃。”
毓灵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得继续练琴。
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更加勤奋地练习曲谱,好让她这个榆木脑袋早日开悟。要不来一道天雷劈醒她,给她这愚钝的琴艺开开光也行啊。
她又悠长地叹了口气。
正在毓灵发愁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匆忙又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气喘吁吁,到了门边扶着门一脸焦急,大喘着气,一时间又说不出话来,于是更是着急。
来人正是听雨轩掌事文心。
毓灵见他神色不对,赶紧问:“出什么事了,文心?慢慢说。”
“大事不好了,东家!听雨轩……被官府查封了。”
毓灵听了更是焦急,压住怒火,尽量沉稳道:“为何?”
“起因是有两位东城的客人在‘仙酿坊’买了最顶级的酒酿,带回家喝完之后都接连暴毙了。官府……立即查封了仙酿坊,连带着听雨轩和锦雀坊也未能幸免。现在东城百姓间流传着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幸好您人在西城,这段时间您还是先别回东城了。”
“那怎么可以?流言再这么流传下去,若我不及时洗脱罪名,等听雨轩在百姓间的名声臭了,就回天乏术了。”
突然,她又想到了什么,追问道:“那官府现在派人去核查了吗?”
“仵作已经去验尸了,那两人都是中毒身亡,从两人的酒坛中以及听雨轩的酒酿中,都检测出了毒性。此事怪我,东家,你把这么大的铺子交给我打理,是我辜负了你的信任,责任都在我,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您。”
文心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水岑岑,懊恼不已。
毓灵却生了疑,觉得此事煞有蹊跷,踌躇了片刻问道:“是什么毒?”
文心闭上眼,近乎哭腔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悲怮的绝望:“是鹤顶红。”
他睁开眼,又道:“听雨轩的事务都是我在负责,东家你一概不知,现在出了岔子,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我是来给您通报一声的,明日我便去官府自首。只是,我家中还有一位老母,我相信东家的人品,还望您替我照顾一下她老人家,若我身有不测,还望东家体恤,莫要亏待了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都说患难见人品。毓灵此刻才知,选文心当听雨轩的掌事——在这件事情上,她的确没有看走眼。
“文掌柜赶快起来。这事儿容我想想……官府查封了仙酿坊,定是一一开坛核查了所有的酒酿,那是所有酒酿都测出了毒性吗?”
“并不是。只有五日前从西城城郊的‘名门坊’进的几坛最昂贵的新式酒酿出了问题,往常仙酿坊每日都能卖出十几坛酒,要是酒有问题早就出事了,哪会等到现在。那天进的这几坛酒因为价格昂贵,几乎三天内都无人问津,直到昨天傍晚,接连来了两位客人都点名要买这‘名门酒’,我还以为这酒大有赚头,还想着再进几坛,哪成想到了今日清晨就出事了,这两人的家属发现二人暴毙,就到官府报了案。上午官府就派人来验酒和查封酒楼、客栈了。我当时正在街上采购物资,听到了百姓间的风言风语,就没敢回听雨轩,而是直奔西城来给您报信儿来了。”
听到这儿,毓灵反而镇定了:“莫急,这是今晨才报的案,那应该还来得及。你先别慌,回答我几个问题。”
文心擦擦汗,点了点头。
妙弦见状赶紧让男子进来,在桌前坐下,又沏了一杯茶,让他慢慢说。
毓灵赶忙问道:“那‘名门坊’是何来头?难不成是新开的店?此前没有出过类似的事情吗?你进酒之前,不是都会查验无误再进货的吗?”
“东家你别着急。那‘名门坊’并不是什么新店,反而是给汴京四城供酒的老店铺了,是以价格才会无比昂贵。这家供货商一向信誉度很好,因此我才会选择从他家进一些名贵的酒酿来提升咱们店内酒品的档次,只是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
文心又开始自责了起来。
“那你进货之前,有没有核查酒的质量呢?”
“那大概是在七天前。我当时叫了店内的几个伙计一起尝了酒,只能说,‘名门坊’拿给我们试尝的样品没什么问题,算是比较高档的精品酒酿。我当时尝着酒品等级挺高,就付了定金,说好五日前再来取十五坛酒,并付清尾款。结果……五日前,没等我们去取酒,他们就亲自派人把酒送来了。”
“何故?”
“说是别的客栈也定了这同款的酒,要求送货到门店,于是他们就顺路把咱家的酒一起送来了。我当时也是糊涂啊,拿了酒也没再验一遍,就交了定金,否则,我若再细心些拿银针再试一遍酒,此刻哪还会有这一档子事儿?!”
“事情已经发生,文掌事莫要自责了,现下,还是和你东家商量一下该怎么解决后续的问题吧。”
妙弦收拾了碗筷就要退出去,给他们更多空间商议要事。
“妙弦,妙寰姑姑那里还请您给我说一声,我怕是得请几天假去处理一下东城的事情。”
“放心去吧。”
妙弦用眼神安慰了她一下,关上门就退出去了。
毓灵又问道:“那你可知,是哪家客栈还定了这么昂贵的酒酿?”
文心皱着眉头,回忆了半天,又有些不肯定地说道:“送酒的伙计没说,但我那天,好像隐约看到那伙计和对面‘金澜小筑’的李掌事在门前攀谈了几句,这才又拐进了咱家送酒的。”
女子苦思冥想了半天,没有答话。
文心见对方没有出声,又急了起来:“都说树大招风,莫不是这段时间我们客栈生意太过火爆,惹来了东城其他家同行的眼红和嫉恨,这才给我们下了这么一个套儿?”
“我总觉得,应该不是赵澜之。金澜小筑和听雨轩虽然是正对面的同行,但我们两家面向的客户群体根本不一样,赵澜之就算对我看不过眼,他一个堂堂的汴京王爷,何须用此下作的伎俩对付我呢?”
文心点点头:“说的也是。那凶手便是另有其人,八成就是东城其他民营客栈的鼠辈做的。”
“这样,这几日,你先呆在‘律音阁’哪里都不要去,你自己的亲人还需自己照顾,否则交给没干系的他人,你若真的去了阴间,可还真能放心?”
“那东家你要去哪里?”
“自是要回东城好好查验一番。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会叫幕后真凶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