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上元节,中原首都汴梁的东、西、南、北四城一片繁华盛景,街市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灯,勾栏瓦舍中表演着蹴鞠、杂技,街边还有百姓舞狮、艺人吞剑。夜间灯火通明,盛况五日不绝。
毓灵正在汴梁东城的某处街边看龙灯,街上妙龄女子们头戴珠翠、手提莲花灯,三五成群,嘈嘈切切的交谈声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远远看去,火树银花的是灯火,罗绮成云的是锦衣。
她身穿粉白色罗衫绸裙,随意挽了个流苏髻,发髻上斜斜地插了一支镶着翠绿色玛瑙的金簪步摇,悠闲地漫步于夜市。
迎面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个梳着双髻的女童,童真的笑脸一把撞在她的身上,她笑了,俯下身与她平视:“小孩儿,你的双亲呢?”
孩子却笑而不答,眼里都是童真的光华,她把手里攥着的枣子大小的系着小红灯笼的红色绳结递到面前的大姐姐手里,口中满是喃喃的稚语:“送给你!”
毓灵心里满是惊喜,但还是有些不解:“为什么要送给我呢?”
小孩子的声音纯净美好:“因为我不便把这个小饰品带回家,见到姐儿觉得甚是有缘,就赠与你!祝福你能早日找到你的有缘人。”
说罢,使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媚眼就急匆匆离开了。
毓灵看着跑远的孩童,虽还有几分诧异,心下却还是欢喜的,毕竟上元节的街市上,还是有不少情人眷侣结伴而行的。
突然收到一个小孩子的莫名的善意,这让身处异乡的毓灵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温馨、美好、善良与温暖。
她看着手中的红绳结上系着的小红灯笼,觉得可爱之极又温暖备至,周遭的一片艳红的街市都显得那么温馨。
正在这时,几个粗壮的黑衣大汉逆向拨开流动的人潮,一股脑地往前冲撞着,似乎在急切地寻找着什么人。
猛不丁地,为首的一人撞开了毓灵。她手上的绳结随之掉落在地,顿时淹没在了汹涌的人潮中。
几名大汉身穿黑色的绣着暗纹的紧身袍,粗暴地推开人群,口中还四处打听着什么。
突然前方折回一个黑衣人跟为首的贴耳说了几句话,一行人又朝着前方匆匆赶去。
毓灵看着周遭人群散了不少,四下只剩了一些敲锣打鼓的街边艺人,她捡起地上的小灯笼,抚了抚上面的尘灰,系在腰间,又向前方的更繁华的闹市走去。
起风了,这深更的夜市总是有几分寒凉在的,她拿出一块浅芙蓉红色的半透的薄绢帕系在面前,遮住了下半张脸,也盖住了颈部裸露的肌肤,清润寒彻的冷风拂过,总是稍微能遮挡些寒凉的。
街道两边挂满了纸灯笼,有的连缀着做成长龙的形状,一头系在树上,另一头随风舞动;有的做成了莲花、牡丹等的花形灯笼,里面蹿着橙红的火苗,外面裹着用粗大的毛笔书写的各类祝福语的彩色纸张,双手微一靠近,便可在这寒夜中感到一股温暖的灼热。
街边的小摊上摆放着亭台鸟兽的各色异形灯笼,外面裹着染色的绢,手艺人倒是匠心独运,将一个个小小的灯笼做得栩栩如生。浅色绢布的外侧题写着一个个灯谜,供人们猜谜取乐。
“货郎,猜对你家的字谜有何奖赏?”
那贩夫拿锤敲了一下铜锣,引来无数路人的回眸与注意,他不卑不亢地吆喝着,回复刚刚一位男子的疑问:“大官人们听好了,一贯铜钱可猜一灯谜,猜对了,可选择拿走灯笼不再竞赛,也可选择一路猜下去,猜对本摊所有字谜者,可获得最高奖项——用金箔纸做的金荷花灯笼一个。”
贩夫打开自己的百宝箱,取出一个粉色花瓣、金色底座的金箔荷花灯,悬挂在摊位的最惹眼的高处。
不少路人纷纷驻足,多数人在连番猜错几个之后,又将将猜对一个,便拿着一个普通花灯走人了。
毓灵看了一会儿,只见那小贩把一贯贯钱妥善地放入百宝箱中锁好,又开始招呼其他的客人。
很多路人猜了半天,投了几贯钱,却最后只得到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花灯,又见那小贩赚得盆满钵满,大有上当受骗之感,于是刚刚拥挤的人群也渐渐散了。
毓灵驻足了好一会儿,只见摊位前只剩下了一位白衣男子,那人长身玉立,专注地凝神看着各色花灯上的字谜,更奇的是那人脸上居然带着一个白色羽毛与白瓷拼接而成的面具。
她终于按奈不住上前,对着小贩开口道:“货郎,这是三片金叶子,把你摊位上所有最难的字谜都拿出来!……”
没等毓灵说完,身旁的男子开口打断道:“呦!看来小娘子对这金莲花灯笼是志在必得啊。那在下也不遑多让。”
说罢,男子从怀里拿出一小锭金子,拍在摊位桌案上,语气竟有些盛气凌人:“我跟。”
毓灵的斗志一下子被激发起来了,她又掏出5片金叶子,也学着男人拍在桌子上:“谁怕谁!货郎,开始吧!”
摊贩心里乐开了花,收过两堆金子,揣进怀里,脸上一笑,一口牙全都露了出来。
“官人们听好了,第一题:明月当空。猜一字谜。”
两人顿了几秒钟,男人抢先出声:“日!答案是‘日’字。”
毓灵有些懊恼,男人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居然还冲着她做了个鬼脸:“小娘子不妨回家多读读四书五经,或者《列女传》《女诫》之类的。何必整日在外抛头露面?”
“关你何事?!”
这人是在嘲讽她脑子不好?只能在家安分地读一读三从四德的书籍?
毓灵快气炸了,真是要好好挫一挫这人的威风。
“第二题,鲛人挥泪,打一中草药名。”
她秒答:“珍珠散。此药祛腐生肌、清心润肺,正是适合旁边这位公子服用呢。”
男人满脑子黑线,顾着表皮的面子,压着怒火不好发作。
她灵动的眼睛挑衅一般看着他,男人的白羽面具遮住了大半部分的眼睛,只可以看到下半张脸,不过那俊脸的廓形、白皙的肌肤、充血的红润的薄唇,想来面具下的脸庞也定是丑不了几分。他冲着她挤出一个笑容,简直比哭还要难看。
她摊了摊手,表示这对自己实在是小菜一碟,委实没有办法谦让了。
“上下一体,打一字。”
“卡。”男人笑了,面容清雅。
“蜜饯黄连。打一成语。”
“同甘共苦!”清脆的女声先声夺人,得意洋洋。
……
两人的战局竟僵持到第四十九题。还是平手。
这局势的激烈,别说两人没想到,就连摊贩的额头上都早已岑岑冒汗。
“最后一题,一题定生死,纯金打造的莲花灯到底花落哪家,就看这一题了!来,围观的官人们都给点掌声,为二位助力!”
两人这才注意到,周边竟不知何时聚集了这么一大堆群众,将这个摊位包裹得水泄不通。
众人无心花钱猜谜,难不成都是来看戏的?
不经意间,两人的眼神撞在一起,电光火石的交汇间都恨不得把对方生吞活剥、拆吃入腹……
两人的神经都绷紧了,等着贩夫嘴里即将溢出的谜题。一心都要将对方拍死在桌案上,把对方的脸踩在脚下摩擦。
这面具下的俊脸看着白生生的,肯定很适合在这黄土地上摩擦一番,好好给脚下这片净土擦擦地。
这小娘子外表看着文文静静、柔柔弱弱的,内里怎么是这么个泼辣性子?!往后哪家公子娶了她,可真是要了命了!看我不好好修理她一番,这种性子,就得好好教育、收拾一番。也算我替天行道,啊不,做了无偿的善事了。
两人各怀鬼胎,怒目直视。
摊贩拿粗布衣服的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缓缓他受惊的小心脏,心道这两位可别在他的摊位上打起来,最后再惹出什么事端闹到官府里去可就不得了了。他充当起和事佬:“两位要不先坐下来喝杯茶,咱们慢慢……”
“赶紧读题!”
“出题吧!”
两人异口同声地催促道。
周围围观的群众已经有噗嗤笑出声的了。
“这两位八成是青梅之间闹别扭!”
“好有情调呀!希望我郎君也能这么贴心陪伴我左右,供我取乐、逗我笑,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二位郎才女貌,气质相合,兴趣相投,真乃天作之合是也!”
这群人是瞎了吗?没看到我们这里剑拔弩张的样子吗?
小贩看着两人都半遮着面庞,却还是挡不住那副互相之间恨不得要把对方吃了的架势,也是差点笑出声来,心想,还真是绝配。
“最后一题————”小贩拖着长长的尾声,一字一顿道:“十。打一成语。”
“合纵连横。”
“纵横交错!”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商贩摆了摆手,无奈笑了笑,这已经是最后一题:“我宣布,二人平局。这金莲花灯也赠与二位,附近便是汴州运河,若二位有兴致,不妨一同去河边放灯,心中为思念之人祈愿就好,上元节最重要的是一份心意,而不是形式。只要心意在,都是一样的。二位看意下如何?时候不早了,我也该打烊回家看内人、犬子了。”
商贩收摊,一手提着锁满贯钱的百宝箱,一手拎着几个没卖出去的残灯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