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在砌墙的空余时间,有时候少年也会望着天空思索。
完全没有魔力的他,真的适合做驱魔师吗?
或者说,他这样白天砌墙晚上炼器,这么辛苦真的值得吗?
第一次心生退意,是在意志力最薄弱的生病期。
他坐在教堂等待牧师看病时,捏着羊皮纸卷一字一画抄写明天对魔战役上要用的咒语,歪歪扭扭的字体仿佛他被魔物拍倒在泥地里的惨样。
他嗅着泥土的味道,抹去头上的污水爬起来,想要再冲上去。
可是魔物已经被同班同学轻松打倒,只是最低级的哥布林而已,没什么难度。
少年捏着手里皱巴巴、写满咒语的羊皮纸,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
像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影子,越拖越长,颜色越来越淡,渐渐变得透明。
明明世界上已经有那么多厉害的驱魔师了,职业的,野生的,或许他这个吊车尾是否存在都没有关系,谁会在意车屁股后边拖着的长长尾气。
少年坐在食堂里,味同嚼蜡。
他将想要放弃的念头以玩笑的口吻说给了金发少女,彼时她刚打败了新手村的最终boss。
“都已经上贼船啦,还能跳船咋地?”金发少女拍拍他的肩膀,同样以玩笑的语气安抚道。
“也是。”少年尴尬地笑笑,好不容易拿到职业驱魔师的执照,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可是他笑完,嘴角又耷拉下去。
“你知道吗?上个月排行榜的前几名驱魔大师相互都认识。”金发少女压低了声音,开始了今日小道消息,“听说她们是在菜鸟时期认识的,她们同班的驱魔师后来都渐渐放弃了,继续坚持下去的人便成了大师。”
“是吗?”少年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大师也有菜鸟期?”
“当然了。”金发少女举起叉子开始畅想未来,“或许五年后,十年后,我们也会成为驱魔大师,然后被新人询问为什么会相互认识。”
“你肯定会的,我就算了。”
金发少女以为他又打了退堂鼓,却听到少年笑道,“头部驱魔师就算了,高处不胜寒,我的目标是成为□□部驱魔师,被魔物拍倒在地上不要输得那么难看就行。”
“□□部?”金发少女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你可真有趣。”
少年也跟着笑起来,之前的烦恼都在笑声中蒸发,第二天又是灿烂、紧张的一天。
6.
少年望着金发少女紧锁的房门,沮丧地垂下头。
果然计划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前几天他们还在一起畅想未来,结果刚毕业,金发少女就被领主抓走了。
和洛丽塔少女一样,她也去了远方。
他实际有偷偷去看过她们,看到她们骑在墙头,忙碌地砌墙,她们各自的领主就站在身后,捏着皮鞭,满脸横肉。
少年实在不好意思拿自己微不足道的烦恼去打扰她们,他孤零零地沿着羊肠小道回到自己家。
放在桌上的铂金纸刀已经破破烂烂的,千疮百孔。
毕业后,新人驱魔师将会独自踏上冒险,自己寻找魔物进行征讨。
少年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算被魔物打倒一万次,也要爬起来一万零一次。
可是他的法器先熬不住了,铂金片脱落,露出被血渍浸染脏兮兮的纸板。
少年盘腿抱着法器,将自己能收集到的材料都堆在一旁。
将蜘蛛丝、木棒、羽毛、沙土和鱼鳞混合,最后用米浆粘在一起,勉强重新拼凑出法器的外形。
不伦不类的,丑陋脆弱,实际不用别人说,少年也知道这个法器有多么糟糕。
可是这已经是他的竭尽全力。
“希望不会被人嘲笑吧。”他将法器塞入挎包中,放在床头,辗转反侧睡不着。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他这么弱小的驱魔师,别说村民或是其他驱魔师了,连魔物都不放在眼里,轻轻抬起手,还未接触到他,只靠掌风就将他掀翻在地。
日复一日,失败又失败。
法器更是隔三差五坏掉,他只能再找些乱七八糟的材料黏上去。
时间久了,连他也看着自己的法器心生厌烦,真的太丑了,好想摆脱它。
终于在盛夏最喧嚣的时节,经过无数次失败,少年还是战胜了那个看似强悍,实际只是最初级魔物的哥布林。
他踩在哥布林吐着舌头的头颅上,举着法器高呼胜利。
可是回过头,并没有人为他庆祝,这里是偏远的山林,而他的朋友,洛丽塔少女和金发少女都在远方砌墙。
孤独感侵袭而来,虽然胜利,却不知为何充满了悲伤。
夏风吹动树林发出沙沙声,耳边传来轻语,模模糊糊听到了有人向他说恭喜,可是安静下来仔细辨认又听不到了。
少年以为是自己妄想过头,背起哥布林的尸体回到驱魔总部。
交付完魔物的尸体后才算是真正的结束,虽然没有拿到赏金,但是少年却有种获得自由的感觉。
他看着手中破烂、丑陋的法器,没将它丢在路边,最终还是带回家,摆在了桃木剑旁边。
法器发出轻微的声响,似有若无,像是在耳旁轻语。
少年突然明白过来,那天在林中听到的声音居然是来自自己的法器,那把铂金纸刀。
7.
在孤寂漫长的冒险中,铂金纸刀渐渐有了自己的灵魂。
实际这一点也不奇怪,据说用心炼铸的法器都会有器灵,能够与自己的主人并肩作战。
少年曾经非常欣赏铂金纸刀。
它是自己无数次炼器失败的集大成者,身上背负着少年写下的每一句咒语,继承了所有失败法器的改良基因。
最后少年凭借铂金纸刀,一举通过考试,成为职业驱魔师。
那时少年握着铂金纸刀踩在魔物的尸山上,他举起刀,铂金外壳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像是披盔戴甲、救少年于水火的神武英雄。
他虔诚地亲吻着刀刃,表达对它的谢意,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铂金纸刀的器灵形态。
翻过考试的这座大山后,少年又遇到了无数困难,根本没时间停下脚步,铂金纸刀化形的事情自然也被抛到了脑后。
现在回想起来,实际他一直都不是孤身一人,铂金纸刀始终陪在他身边。
也许是知道自己不招人喜欢,连主人也不喜欢它,铂金纸刀就算已经有了器灵的形态,也始终处在透明状态,保持沉默。
少年毕业后,它已经不是职业考试那时拯救少年的神武英雄,而是英雄迟暮,它永远抱着膝盖乖巧地守在少年身边,沉默地陪着他度过那些孤寂、焦虑的日子。
一滴泪落在铂金纸刀上,少年扯起袖口擦去。
“谢谢你,我永远会记得这种感觉。”少年忍着泪,扬起笑脸。
虽然知道今天过后,他依旧是那个没有任何天赋,法力薄弱的三流驱魔师,但是他不会轻易放弃。
因为从炼器开始,他便不是孤军奋战。
8.
少年迫不及待地筹备新的法器。
刚好洛丽塔少女得到了短暂的假期,拉着自己的好友来找少年玩。
少年也借着这个机会,将金发少女介绍给她,大家一起在午后的草坪上聚餐。
短暂的团聚结束后,洛丽塔少女将少年拉到一边。
她个头娇小,跳起来揉了揉少年的短发,露出欣慰的笑,“没想到你真的打败了魔物啊,好厉害。”
“只是最初级的哥布林而已。”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用食指蹭了蹭鼻尖,“不算什么,如果是你的话肯定一刀就解决了。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归啊?”
洛丽塔少女的笑脸瞬间变得落寞起来,她叹口气,“短时间应该是不行了,我还得回领主那边去,最近都没有自由,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会回来的!”
“好的,我等你!”
“另外,我今天是特意带着好友介绍给你。”洛丽塔少女指着远处在树下喝茶的银发美少年,“别看他长着娃娃脸,但是他已经有上千岁了,是资深的职业驱魔师,以后我不在,你有问题都可以请教他。”
美少年衣袂飘飘,银发及腰,淡紫色的瞳孔闪着清冷的目光,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年轻五六岁,那副容颜让少年想起在羊皮卷上描绘的,东方传说中的年下仙尊。
他不由得紧张起来,将自己之前绘制的法器样图拿给美少年,“请……请仙尊过目!”
“仙尊?我有那么老吗?”美少年摸了摸下巴,“算了,这些不是重点,我先看看。”
少年拘谨地坐在年下仙尊身旁,用余光偷偷观察他的表情。
只见年下仙尊的眉头渐渐蹙起,最后拧成一团,他指着图纸细心道,“这里、还有这里都不太行啊,你重新改一改明日再带给我瞅瞅。”
“好,好的!”少年立即站起身,将他当做老师,恭敬地鞠了一躬。
“也不用这么拘谨吧?”年下仙尊无奈地解释,“我才三千岁啊,换算到人类的年龄,比你还要小几岁,还很年轻。”
三千岁???
那不就是仙人了?
少年更加觉得紧张,不敢直起身,直到年下仙尊召来仙鹤,带着洛丽塔少女一同离去。
他望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空中。
金发少女走过来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加油,总有一天你也可以飞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