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父母兄弟虽然都健在,可与何曼姝同一辈的表兄妹却在近几年减少了好几个,这是因为年岁不好,很多人都患了病,患病减员这是天灾,没法的事。
看了一眼在座的众人,何曼姝放心地等着吃饭。
这年月肝炎与浮肿病横行,如果只是浮肿还没什么,要是王家有人有肝炎她是一定不敢跟他们一起吃饭的,毕竟肝炎可是传染性疾病。
虽说她不害怕肝炎,可要真被传染了也麻烦。
幸好王家众人看上去大多只是一脸的黑瘦,或者轻微的浮肿,从肤色上看,得肝炎的可能性比较小,这也就让她放了心,虽说肝炎早期不能从肤色上判断,可何曼姝书穿前可是家学渊源的中医,望闻问切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王家的庭院够大,一家人吃饭也坐得开,只是人多桌子小,坐不下一大家子。
这样一来,何曼姝与三个舅妈、彩枝表妹只能在主桌旁用木板再搭了一张简易饭桌,在王家,儿媳、孙女是不允许上主桌吃饭的,这是规矩。
这狗/屁规矩在何曼姝看来简直就是封建社会残留。
大清早亡了,王家还搞男女不同席这一套,不过是婆婆给外姓儿媳立规矩的借口。
至于王秀一个女人为什么能上主桌吃饭,一是因为她是王老太的小闺女,老娘疼小棉袄,没法说理;二是因为王秀身体不好,才被破了例。
盯视着简易饭桌上唯一的一碟老咸菜,何曼姝眼里闪过一丝不耐。
她不在意主桌上有没有自己的位置,她也不在意吃什么,她在意的是王老太什么时候分饭,是的,分饭!这年月吃饭可是需要分的。
食物少,每天做的饭就必须定量,饭定量,吃饭肯定也得定量。
分饭是王老太的权利,男主外,女主内,王家也遵循着这个传统。
小饭桌上没有饭,饭都在主桌上,主桌的中央此时正摆放着一个搪瓷盆,有脸盆那么大,盛放着红薯稀饭,红薯粘稠,米粒清晰可辨,这是因为缺粮的原因,要是再不省着点吃,估计等不到秋收家里就没米下锅了。
为了以防万一急需用粮,王老太早就定下了规定,一顿饭只能二两米下锅,多一粒都没有。
饭不够,菜来凑,这在六零年左右可是常事。
王家壮劳力多,挣的工分也就比一般人家多,所以还能吃上红薯稀饭,其他家早就是豆瓜饭了,豆瓜饭,有豆,有瓜,就是没有米,可哪怕就是这样,人们只要有食物果腹也就满足了,没见其他地方已经有人饿死了吗。
王老太偏心,饭当然是紧着王家人吃,轮到何曼姝时,汤汤水水明显多过红薯,看着碗里的红薯稀饭,何曼姝并没有计较,主要是没时间计较。
按照她的推算,李玉芳该反击了,所以端着碗的何曼姝赶紧抓紧时间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原本何曼姝以为按照这年月的烹饪水平,饭应该很难吃,结果她低估了有机食物的魅力。
煮粥的红薯是那种色泽偏金红的瓤心,这种颜色的红薯淀粉含量偏低,可是真甜,一口下去,红薯的甜香混合着大米的清香瞬间就征服了何曼姝的味蕾。
好吃,真的好吃。
这让从来没有吃过这种红薯稀饭的何曼姝下意识加快了扒拉筷子的动作。
何曼姝开动,王家人也开始了吃饭,就在此时,村子西侧突然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哭嚎声,哭嚎声越来越大,也由远及近,渐渐的,王家人断断续续听到一些‘杀人,偿命’等等不太好的字眼。
这又是闹什么?
是谁家在闹?
就在王家人都诧异的停下筷子看向门口时,喧闹声居然一路到了自家门前。
农家,大白天,家家户户的院门都是打开的,所以王家人也就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被人群包围在中间的王富贵母子,看到母子俩的瞬间,所有王家人都下意识皱了皱眉。
太丑了!
王狗蛋那家伙真的是太丑了,丑得影响人食谷欠。
此时的王老太心情特别的不好,好端端坐在家里吃饭,居然有人上门闹事,这是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吗?这一生气,她脸上的皱纹就更深了。
快七十的人,脸皮早就如同树皮一样布满了沟壑,一耷拉脸,脸色就显得尤其阴沉。
王老太年轻的时候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富贵娘也是个好强的泼皮货,这四目相对,两强相遇,现场居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社员们都在期待着接下来的撕/逼大战。
这一天到晚除了劳动还是劳动,社员们早就压抑得够呛。
所以现在一有热闹大家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来围观了。
就在王老太与富贵娘彼此审视的时候,何曼姝可没停下手中的筷子,能吃一口是一口,今天,她就要彻底解决王富贵与李玉芳这两个祸害,不吃饱,她担心一会没力气收拾人。
要说王家此时不讨厌富贵娘的也就王秀了。
王富贵与他娘上门,她就知道这一定是李玉芳的手段,虽然不知道李玉芳与王富贵的后续计划是什么,可并不妨碍她主动配合,“富贵他娘,你这是?”
听到王秀的话,富贵娘眼神一闪,立刻扭着胖乎乎的身子进门直奔王老太而去。
同时,洪亮的声音也在王家大院里响起,“翠香婶子,你可得为我们家富贵做主呀,他今天差点被你家姝丫头淹死,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心肠歹毒之人,我家就富贵这一根独苗,要是富贵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去见他九泉之下的爹,哎呀,翠香婶子,你可要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呀!”
唱作俱佳,富贵娘首先把王富贵与自己定义为受害人。
有点手段,知道先声夺人。
听到富贵娘的话,王家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什么意思?王狗蛋那丑鬼今天在河里吓李知青落水是因为姝丫头害的?
这怎么可能!
李知青落水是被王狗蛋那张脸吓的,这可是牛春花几个妇人亲眼看到的,全靠那几张嘴,在大家救李知青的功夫,她们已经绘声绘色把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清楚楚。
铁证如山,谁也更改不了!
毕竟那张丑脸的杀伤力社员们是深有体会,那张脸,平时都能吓哭小孩,就算是大人,如果大晚上看到,也能吓个半死,所以王狗蛋自知脸丑,也不大出现在人前,就算是出现在人前,也戴着草帽遮遮掩掩。
王狗蛋能吓得人落水,大家信,可要说姝丫头害人,谁能证明!
不等王家人出言反驳,早有看不惯王富贵母子的社员在人群里叫嚷道:“我说富贵他娘,你可要点脸,就你家狗蛋那块头,你也好意思说差点被姝丫头淹死,怎么淹?口水淹吗!得了吧,你们讹人也不是这么讹的,要我说,你们就是欺负人家孩子没了爹,你们可要有点良心,姝丫头的爹可是救过全村人的命,这其中也包括你跟王狗蛋的!”
“放你娘的臭狗/屁,我家富贵块头大怎么了,块头大就不能被淹死?”
都说寡妇带崽,十个当中九个及其护崽,别管自家孩子有错没有错,先护了再说,再说了,自家孩子的话不信,难道还能信外人。
所以富贵娘在第一时间就力挺儿子。
儿子再丑,也是自己的种,得护。
看着瞪圆双眼泼妇状瞪视着人群的富贵娘,何曼姝知道该自己出面了,放下碗,她对上了富贵娘,“婶子,谁跟你说我要淹死王富贵的?”
“谁说的,当然是我儿子说的。”
面对何曼姝那张姝丽的脸,富贵娘有点咬牙切齿,漂亮有什么用,又不是自家的,年轻就死了丈夫的她可把独苗王富贵的看得很重,谁敢要她儿子的命,她就要了谁的命。
要不是看何曼姝一副柔弱的样子,她早就大嘴巴子扇了过去。
看出富贵娘眼里的恶意,何曼姝笑了,“婶子,既然是王富贵跟你说我要淹死他,那我想问他几个问题。”
“问就问,难道我们还怕不成。”自知儿子不会骗自己的富贵娘立刻把目光投向了自家儿子。
结果找了半天,她才在社员的指引下在王家大门外找到人。
找到人的时候,王富贵正抱着脑袋蹲在地上,遮丑的草帽早就不见了踪影,村里的几个皮猴子正用小石头砸人,又心疼,又气愤的富贵娘骂骂咧咧的把孩子们轰走,才气呼呼的拉着儿子站在了何曼姝的身前。
看到亭亭玉立的何曼姝,王富贵顿时觉得肚子疼了起来。
那是当时被何曼姝踹下河时的感受。
习惯了躲在阴暗里偷窥别人的王富贵此时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非常的不习惯,又难受又窘的他赶紧低下了头,同时,他也想起了早前在河里遭遇的一切。
被何曼姝踹到河里晕死过去,被李知青扯走了裤腰带,被迫暴露的小鸟,等等的一切的一切。
想到这,王富贵的头垂得更低了。
又丑,又恨,又气的他真的不敢正眼看人。
看着王富贵那缺少头发的脑袋,何曼姝强忍住一脚踹过去的恶心,“王富贵,你说我要淹死你,你我无怨无仇,我为什么要淹死你?”说不出理由,就是你在说谎,何曼姝相信对方不敢说出真正的原因。
“我...我...”王富贵结巴了,他没遇到过这种场面,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着急得满头大汗的王富贵,何曼姝不紧不慢的接着再问:“这样吧,你要没想好我淹你的理由你可以不说,但是我想知道,你说我要淹死你,我是怎么淹的?”挖坑谁不会,绿茶就是这么自信。
“你把我踹下了河。”这个问题王富贵能回答。
“我把你踹下了河?”何曼姝笑了,同时动了动大长腿,这年代,村里人都穿着土布做的衣服,何曼姝也不例外,别看土布软榻榻,却并没有妨碍它展现何曼姝那修长的腿。
看着何曼姝的双腿,再看着王富贵那矮墩的块头,社员们的目光都变成深沉起来。
他们可算知道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了。
就连富贵娘对王富贵说何曼姝要淹死他的话都产生了怀疑,姝丫头的腿一看就没有自己胳膊粗,真的能把有两个姝丫头身子大的儿子踢下河?
这事怎么越看越假。
话说一点,留一点,自动会有人往自己希望的方向去理解,见火候还欠一点,何曼姝接着添了一把火,“王富贵,你说我把你踹下了河,行,就算我能把你踹下河,可会水的你怎么能淹死,你难道不会爬起来?”
“你...,你把我踹晕了,就是要淹死我。”
“你死了吗?”
王富贵瞬间傻眼,他没死,活生生站在王家的庭院里。
“切!”
看着哑口无言的王富贵,围观群众瞬间发出了整齐划一的切声,甚至有人直接嗤笑道:“晕过去了,踢晕过去了,哈哈,王狗蛋,你咋不说你在白日做梦。”
“没,我没说谎。”
听到嘘声,王富贵慌了,他抬起了头,瞬间,他看到了无数鄙夷的目光,那种目光就像是在看阴沟里的老鼠,是那么的刺眼,也是那么的真实。
“娘,我真的没有说谎,你可要相信我。”抓着自己的老娘,王富贵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
“富贵,别急,娘信你,娘真的信你。”虽然富贵娘在心里已经不信了姝丫头要淹死儿子的鬼话,可面对一脸急切的儿子,她还是无条件站在儿子的一方。
看着王富贵母子被何曼姝三言两语就击得溃不成军,王秀差点气死,多好的机会,怎么能这么浪费,“富贵他娘,这没有人证的事你们也敢上我们王家闹事,是嫌我们王家没人了吗?”
“放/屁,要什么人证,就是你家姝丫头要害我家富贵,我家富贵就是人证。”
王秀想提醒富贵娘拿出人证坐实何曼姝害人,结果遇到了猪队友。
护崽的富贵娘不仅没有理解王秀话语里的真意,反而是心态炸了,只要一想到独苗差点被淹死在河里,失去理智的她对着何曼姝那张姝丽的脸就挥起了蒲扇般的大手。
何曼姝早有防备。
见到富贵娘挥掌,她脚下一个踉跄,装作惊慌下无意中撞了身侧的王秀一下。
“啪!”
王秀的脸应声被富贵娘扇肿,肿得五个清晰的五指印。
这一切变故都还没完,富贵娘力气大,在扇肿王秀脸的同时,王秀的身子也在惯性的作用下狠狠地撞向了身后的主桌,“哗啦...嘭!”王家庭院瞬间响起了刺耳的交响乐,当尘埃落定时,人们看到的就是一地狼藉。
红薯稀饭拌着干涸的泥土,瞬间被抽干了水分,犹如厕所里的事物。
这还怎么吃!
气得狠了的王老太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颤抖着嘴唇,然后发难了,“我X你老母,敢打我闺女,敢掀我饭桌,你他娘的找死!”瞬间,王老太以一种不符合她年龄的灵活姿势冲向了富贵娘。
王老太动了,王家其他人也动了。
瞬间,王家院子打作了一团,对于长期吃不饱饭的人来说,糟蹋口粮,非常值得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