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以蓁与江晚绮作防备状。
被二人审视的眼光看着,季青临往后退一步,手肘弯曲,双手张开,以示无辜。
“我想得太概没错,”楚非沉吟道,“他是幸存者。”
“从季青池那里活下来的幸存者。”
“居然还有活的?”江晚绮不可置信。
三人不再闹了,翻箱子的翻箱子,开床头柜的开床头柜,楚非拉了个红色塑料椅,坐王正奇面前。
她把手轻轻搁在他那被束缚带绑住的手背上,安抚一般地低声。
“你去过苍梧山吗?”
听到苍梧山三个字,王正奇的挣扎变得更剧烈了,“我不,我不去,我再也不去了!我不去了,放过我吧……”
“他们在大岭崖对你做了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别杀我,求求你,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他抱住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像婴儿一般地挤着身体。
她拇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好似在安慰,表情却冷冷的。
她默不作声,舌尖顶住上颚,画了张忘忧符。
王正奇逐渐情绪平息,身体也舒展开,他恍惚地看着楚非。
“发生了什么?”她垂眸,手指指腹停驻。
“我们,我们只是在露营……我去上厕所,阿笑他们就不见了,我去找他们,没有找到……我好着急,好着急,以为是被熊叼走了……”
他双眼空空地望着楚非,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他与同学意见不一,吵了一会儿,他懒得再争执,独自一人立了个小帐篷在旁边。
睡了会儿想上厕所,他独自到树后解决。明明去时还听到阿笑他们的呼噜声,篝火燃烧得很旺,照着地面泛出一圈暖黄色的光。
他磨蹭了会儿,想明天怎么跟阿笑道歉,回来就黑蒙蒙一片了。
他在漆黑的山上四处寻找,帐篷里一个人也没有,篝火也被踩灭,只剩下几点火星。
树丛太深,他不敢直接进去,打了一个小手电。
探着脚步慢慢走进树丛,有些虫子在空中飞旋,还有一些动物窜过去的声音,直到进入树丛深处,他看到了一点亮光。
他向着亮光走去……
“然后呢?”
他捂住脑袋,手指抠得头皮出血。江晚绮连忙按住他那只手,用束缚带也绑了起来。这下他双手都变得动弹不得。
“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别杀我,不要杀我……”
接着又怒目圆睁,在病床上不停翻动身体,双脚扑腾不断。
“你们都是一伙儿的,你们都是一伙儿的!救命啊,害命了,救命啊!”
“怎么样,还能问出来更多东西吗?”许以蓁问。
“走吧,问不出来了。”楚非起身,套上白大褂。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啊!”
王正奇突然跃起,挣脱束缚带,就往门外冲。
四人都没有防备,他冲出门外,往前台跑去。
许以蓁反应最快,但没有拦住他,回头看向众人,“怎么办?”
现在跟上去的话,可能会有很大动静。
“先追。”楚非道。
总是要往那边下去的。
四人跟了上去,值班的小护士听到响动,跟同事一齐从休息室出来。二人看似小巧,却熟练地一左一右按住了王正奇。
四人跟了上来,季青临一副赞许的模样。
“很好。”他说。
许以蓁把钥匙递给小护士,厉声道,“把他带回去。”
两位护士忙不迭地将胡言乱语、喊叫不断的王正奇扶回房间。
脚步在地板上哒哒作响,四人走进电梯,来到一楼,像任何换班的医生。
他们走进更衣室,背后传出一声,“郑医生?”
四人都一愣,互相看向彼此胸牌。许以蓁指了指楚非。
江晚绮站门侧,呼吸都变浅了许多。要是有人进来,她会立刻打晕对方。
“嗯,怎么?”楚非的声音含糊不清。
“后天晚班咱俩换换呗,我要跟我对象约会去。”来人没进更衣室,听声音守在更衣室外。
“我不知道后天有没有事,你明天微信跟我再说一声。”楚非的声音抬高。
“行行行,那你赶紧回去吧,我得通宵呢,”
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看起来是走远了,几人都松了口气。
“哎,对了今天你怎么排夜班了?”
来人拧开门把,刚露了个脸,江晚绮毫不犹豫一记手刀打她后颈上。
她瘫软倒下,许以蓁搭把手,将她抬了起来,躺长椅之上。
“她没事吧?”许以蓁问。
江晚绮眨眨眼,对她wink了一下,“我有分寸,放心。”
四人换了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后门,悄悄摸摸地翻墙回车上。
“接下来……”
没有别的选择,所有线索好像都指向……
“苍梧山。”
楚非低着头,她手心多了一道月牙弯。正是方才王正奇爆起时,指甲无意抠出来的。
捏上去,指印微弯,有一道微小的凹陷。
季青池启动汽车,踩下油门,往酒店驶去。方才王正奇在床上挣扎的那一幕不断在他们脑海中盘旋,在所有人心里都留下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印记。
没有人说话,任由黑暗的树影从他们脸上略过。
很难估量,已经有多少人变成这样了。
一整座城里,有多少人变得浑浑噩噩,不知饮食,而只是被当成“疯了”呢?
车子孤零零地在路面上行驶,天空变得阴沉,乌云密布,然后下起毛毛雨来。
明明方才还是零星几点,转眼雨就越下越大,到她们回酒店时,已经倾盆而下,如同小石子一般地撞车顶上。
她们淋着雨逃回酒店,太过疲乏,四人回酒店后也没有交流,一觉睡到了下午。
直到醒来后,才又聚在季青临房间。
江晚绮还打着哈欠,“我们,今天晚上去吗?”
几人都没有回答。
季青临抬头看楚非,“你有把握吗?”
楚非摇头,“你们在山下接应,我去。”
“不行。”许以蓁干脆利落地拒绝。
“不会以为换个说法我们就会答应吧? ”江晚绮说着,整个人凑了上来。
“我不确定那里有什么在等着。”楚非语气听起来冷淡、客观,不掺杂半点私人感情。
“我们也要去。”江晚绮双手抱胸,一副没得商量的样子。
楚非没拒绝,用寻常语气说,“今天来不及,明天吧。”
“好——那我们待会儿吃烤肉吧?”
深夜,楚非自顾自推开房间门,深夜的酒店走廊,开着一点点黯淡的灯光。
她左右看了看,这个点,该睡的早已睡下。
楚非直起身子,坦然按开电梯,“叮”地一声,电梯运转下楼。
电梯经过每一层,发出小小的运行声。
电梯门开的瞬间,她看到季青临站在门前,笑着对她招手。
楚非冷冷按下电梯回楼上,季青临三步并两步地死死按住开门键。
“我说了,我也不清楚会遇见什么。”她语气淡漠。
“所以说,我们自己找死,关你什么事?”许以蓁从她的目光死角出现。
“行。”楚非撇开脸,不看她的眼睛。
“那一起去吧。”
就像那些露营的人一样。
一路上,季青临、许以蓁、楚非都无比沉默,徒留一个实在安静不下来的江晚绮,嘴就没停过。
“我晚上那会儿查了一下,这个苍梧山失踪不少人呢,每年都会失踪,要么就是坠崖,说找不到人。”
“还有那些救回来疯了的,都说是在山上走失,导致出现幻觉和PTSD。”
季青临配合地笑了笑,没张嘴说话。
“哎呀,干嘛都哭丧着脸啊。”江晚绮握住许以蓁的手,又搂过楚非的手臂。将她们的手叠在一块。
“大家人多力量大,师父你就别生气了。我们也是怕你一个人去,不知不觉人就死了。你如果死了,我们连救都不能救一下你,我们多伤心。”
许以蓁拗不过她,只全力往回缩手。
冷言冷语道,“人家一个人够强,不需要我们帮忙,你懂什么呀。”
“许姐,你也少说几句——”
“砰”地一声巨响,一道黑影往前滚了滚。
季青临本能地踩下刹车,轮胎在路面上发出尖锐刺耳的摩擦声。
几人都感到一种强烈的冲击力,身体不自觉向前,又被安全带勒紧。
窗外一片漆黑,一时之间看不清撞到了什么东西。
“你,你撞人了?”江晚绮高声问。
“我不确定。”
季青临咽了口口水,大口喘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呼吸。
她们视线交汇,楚非沉默了半晌,说,“撞死了一只鹿。”
季青临停车,下车去看,果然是一只鹿。看不出品种,但头上有尖尖的长角。
它被撞了却没有死,血液不停地往下渗,将路面染红。它看起来状态很不好,身体几乎一半血肉飞溅。
它踉跄着站起身来,明明半个身子已经被撞残,依旧毫不犹豫地冲着车子奔来。
它的长角没入玻璃,将本来完好的玻璃撞碎,接着它转头,血液顺着碎玻璃流进车内,它的脖颈也被割破了,往下不停流淌。
那对动物式的眼睛死死盯着楚非。
就好像透过那双眼睛,有什么别的东西正在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