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分学生手册 第8章 第 8 章

池行诩站在洗手台前，任由流水肆意冲刷她细白手指。夜幕低垂，远处的灯火如画，画里有车辆川流不止，行人络绎往来。

江凛风在池行诩身后转角站了许久，一言不发地窥探着着镜子里的池行诩，她今晚随家人来这用餐，没想到会偶遇池行诩，还是这样的池行诩老师。和平时上课时的样子很不一样，眼角和两颊泛着微红，长而雪白肩颈垂着颤抖，是一种破碎的、惊人的美感。

江凛风扫视一圈，就坐的顾客沉浸在聚餐的愉悦中，唯有那窗边的卡座摆了满满一桌菜，坐在那里的人同样也是神色忧郁。

她打量着那个女人，皮肤白皙，睫毛浓长，鼻梁高挺精致，轮廓优越，衣着打扮得体精致。随后，那个女人起身走向了收银台，走动间仿佛行走在T台上，如同一道流动的光让人移不开眼。

她付过钱，朝这边看了过来，眼里漫起太多的情绪，而后决然转身离去。

这个人是？

她好像窥探了不得了的秘密。

江凛风为自己的猜想感到惊讶。

思索过后，她抬头，视线猝不及防地和池行诩在镜子里相遇。

池行诩面露诧异，洗手的动作都变得不自然，两个人都觉有些尴尬。

“池老师？”一声温柔的惊呼，是上次池行诩在校门口见过的江凛风家长，她笑着朝她们走来，“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是和朋友在这里聚餐吗？”

池行诩大脑还有些呆滞，点了下头。

“要不——”沈郁瑶见池行诩眼眶泛红情绪不高，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小风？怎么这么久？”又有一个人朝她们走来。高个子，戴眼镜，有着陈维佳所形容的书卷气。

“若禹，这是小风的生物老师，池老师。”沈郁瑶向江若禹介绍，“军训结束那天，我们去接小风，在学校门口认识的。”

江若禹冲池行诩点了下头，笑容礼貌，并不像沈郁瑶那么热情。

池行诩无心应对学生的家长，她掩去脸上的情绪，得体地说了声：“你好”。

江凛风三步跨做两步打开水龙头冲了下手，打断她们的寒暄，冷着脸说：“我们走吧。”

回去的车上，江若禹开车，沈郁瑶陪着江凛风坐在后排。

“小风，刚才为什么对老师那么没有礼貌？”江若禹脸色微冷，语气也比平常要严厉。

江凛风抿了抿唇角，始终望着车窗外，明亮的眼珠被暖黄色的路灯一照，如琉璃般清透。她和江若禹长得很像，眉目五官清丽无俦，连身上那份清冷气质也如出一辙。

沈郁瑶心一软，温声道，“若禹，你今天出门前不是答应过我不说小风的么。”

“我对她从来没有别的要求，她可以不聪明，不拔尖，但是做人做事，品行要好，如果连这一点也做不到，怎么会被别人尊重？”

“你说得太严重了。”沈郁瑶语气柔婉，“到底是我不好，我总希望学校的老师能好好照顾小风，但从来没有好好征求过小风的意见，她可能更希望老师对大家一视同仁。”

江若禹皱了皱眉，打开车里的音乐，把江凛风送回了离一中最近的住处，一中是潭州最好的中学之一，却地处偏远。江若禹和沈郁瑶为了江凛风方便，几年前在这边置了业。一大半的时间，江若禹和沈郁瑶住在东区的房子，方便工作。江凛风上课和吃饭都在学校，只有晚上的时候回来睡觉。

车刚停稳，江凛风招呼也不打，推门就下去。

“小风···”沈郁瑶拿好东西，追了两步，江凛风已经上了二楼，进了卧室。

沈郁瑶望着紧闭的房门，有些怅惘，“若禹，是不是我们有哪里做得不好？我总感觉小风和从前不一样了。”

江若禹帮她挂外套，“孩子是会长大的，当然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偶尔会感觉小风她好像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你是她妈妈。”

“是不是叛逆期到了？你青春期的时候也是这样吗？”

“这个锅我可不背。”江若禹卸下严肃的面孔，难得地笑笑，“到了这个年纪的孩子，难免有自己的想法，父母反而成了无法沟通的人。”

“我们以后搬过来住吧，这样就能多陪陪她。”

江若禹似有所思，宽慰道：“以后再说吧。”

江凛风倚着门板，听了几句江若禹和沈郁瑶的讨论，听见沈郁瑶说要搬过来住，她郁闷地戴上耳机，把音量放到很大，吵得耳朵发疼。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和别的孩子不同。

别的孩子有爸爸妈妈，而她有两个妈妈。一些人知晓内情，看她就戴上了有色眼镜，在她面前，他人会夸她聪明懂事，背过身去则会语气鄙夷地指指点点。在那些人眼里，江若禹和沈郁瑶的关系是“不正常”的，而她是她们“不正常”关系的结晶。

她也困扰，为什么她不能和普通人一样？

随着年纪渐长，她想知道原因的想法越发地强烈。她偷偷了解过同性恋，知道几种基因的特殊表达会影响人的取向。她和江若禹携带相同基因，那她是否也和江若禹一样？

今后她会不会也爱上一个和自己同一性别的人？那她的孩子会不会从小就有困惑？是否从小就需要面对别人异样的目光和讨论？

于是，她开始回避沈郁瑶，回避江若禹，更回避她们之间的关系，也不想别人知道她有这样的家庭，她甚至觉得“同性恋”几个字看着刺眼，听着刺耳。

她不渴望有父亲，也不缺爱。可她也对同性之间的感情纯粹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甚至为之感到羞耻。

今晚遇见池行诩，她似乎窥破了池行诩的秘密。

池行诩也属于“性少数群体”？

今夜池行诩或许也猜到了她有怎样的家庭，她也见到了池行诩不为人知的一面，一来二去也算公平。

周一升旗仪式，江凛风站在队伍里，远远看见池行诩与赵师颖站在一块，两个人外表出众，身材高挑，无论往哪里一站，都非常吸睛。

“啊，快看快看，哈尼换发型了，鲻鱼头。”

“好A啊，这发型很适合她。”

“说实话，我突然有点磕到。”

“你才磕到吗？她们的办公桌一左一右，中间就隔了一条走道。”

“我有一次还看到她们一起回家。”

“简直是小白兔和她的狼系女友，这也太好嗑了吧。”

学生私下给老师起外号是常事。

赵师颖从国外回来，英语讲得比中文还流利自然，有时气急了又不能骂学生，张口便是“honey——你这个题没解对！”

说得多了，学生便给赵师颖起了这个外号。

池行诩脾气好，说话也温柔，有学生在课堂上不守纪律，也从不当着众多学生面声色俱厉地训斥，只会下课后单独教育，“小白兔”这个外号不知道是谁先叫起来的，一传十，十传百，学生们私下都这么叫池行诩。

现在的小孩对于同性话题同性情感接受度似乎更高，**百合成了一种新鲜潮流，在网络上冲浪追番的十分常见，站异次元的纸片人还是真人CP的也不少。

过耳的话，江凛风听起来不那么高兴，好像独属于她的秘密被其他人窥见了。

“她们的手机壳也是情侣款吧？”站在江凛风旁边的陈梓萱两眼冒桃心。

一向不参与讨论的江凛风突然开口：“iPhone的原装壳长得都一样。”

“我不管！好磕，我就是要磕！”

池行诩和赵师颖并不知道她们在学生眼里俨然“有一腿”，她们真实关系也非学生眼里那么亲密，仅仅止步于同事。

池行诩话少，做事又低调，对同事聊的八卦毫不关心，还从不参加课后的集体团建；赵师颖爽朗活跃，玩得开，情商也高，是教师队伍里的“交际花”。两人性格天差地别，登对的恐怕也只有外表，可十来岁小孩的喜欢多源于外表，漂亮的姐姐就该和漂亮的姐姐在一起，能不能性格互补，生活上相处是否和谐，那便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内了。

结束国旗下的讲话，池行诩还没走出操场，陈维佳从看台边的小路火急火燎地包抄过来找她。

“池老师，我可算找到你了，你快跟我去趟学生宿舍，我们班上那小姑娘都哭了一早上了。”

“怎么了？”

“来例假了，第一次，特别害怕，不管我怎么安慰她都没有用。她就在床上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我头都大了。”

“她要我去吗？”

“不是。我想着你是生物老师啊，还是生物组唯一的女老师，你给她科普科普。”

“好吧，我跟你去。”

性是与生俱来的，从出生到死亡，伴随每个人的一生。

池行诩大学所攻读的专业让她能很客观很平静地看待“性”问题，但她发现，即便现代文明开化程度高，科技网络的进步能让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接触到关于“性”，在学校和家庭里，“性”仍是一个敏感的话题。

她竭力回忆自己最初所接触过的性教育课程，一个多功能教室挤满了学生，学校花钱请来的医生在讲台上播放幻灯片，几张很可怕的溃烂红肿的照片，把本就一知半解的学生教得谈“性”色变；或是任课老师登上讲台在学生们懵懂羞涩的目光中说——这节课大家自学一下，考试不考。

上一代人对性教育选择回避和敷衍，现在学校和家庭逐渐开始有了性教育的意识，却未广泛实践。从本科选择生物到博士毕业，学了十多年，当池行诩突然被拉着去给一个初中学生解释这最基础的两性的时候，她一时竟也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