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日至新很忙,忙到走哪都会拿着一本书,看累了转转,换换景致放松一下,不认识的字逮住僧人就问。
周怀礼带了好些吃的玩的用的入寺看妻儿,小生意越做越红火,人也跟着富态起来。
周福安被母亲教训了一顿,站在墙角面壁思过。
听到门响扭头一看,撒丫子跑过去,“爹!”
“爹的福儿长大了。”半个月不见变样了,周怀礼抱起儿子掂了掂。
周夫人与有荣焉道:“先生会教,福儿会背十首诗了。”
“那你还打我,不让我出去找至新玩。”周福安向父亲告状。
周怀礼随口问起:“为什么不让你找至新玩?”
“娘说至新不学好,七岁了都不请先生开蒙,整日拿着本破书到处问人,字都认不全滥竽充数。”小孩子学话最快,竹筒倒豆子般抖了个干净。
周怀礼听了面色一沉:“你怎么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太不像话了!
“事实而已,全寺上下都知道。”周夫人不以为然,打开丈夫带来的东西。
“两个一样的?”周夫人问,“给谁的?”
周怀礼道:“一个给福儿,一个给至新。”
“给他干什么,又不欠他的!”周夫人老大不高兴。
周怀礼却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妇道人家懂什么!”
“我不懂,你懂!”不知哪句话戳中了周夫人肺管子,“他一个没爹没娘的野小子,用得着你上赶着巴结?”有毛病吧!
“头发长见识短!”周怀礼拉了脸,“没爹没娘有养父,岳公子一表人才,举手投足间世家子风范,借着至新交好其人绝对不亏。”
“真看重至新干嘛非留在寺里,吃穿用度不过如此。”周夫人看不上野小子的猴劲。
“少参合。”周怀礼解释不通,干脆截断话题。
“福儿一个人读书孤单,让至新做个伴,两个人一起……”话还没说完。
周夫人声音高了八度:“不行!”凭什么?
“这个家我说了算,慈母多败儿!”好心情全被搅和光了,周怀礼怒而摔上门。
“至新!”周怀礼在门外见到人唬了一跳。
周夫人出门一瞧:“谁让你进来的,没规矩!”
至新打量眼前的一家子,平静的将手中的篮子放到地上,“送饭的人临时有事,路上遇到拖我带过来。”
周怀礼不知孩子来了多久听去多少,一瞬间变了脸,和蔼可亲道:“进屋坐,给你带了好些东西,你跟福儿一块玩,过儿日我同方丈大师说一声,让你跟着福儿一起进学。”
周夫人不乐意全写在脸上,至新看在眼里忽然笑开:“不用假好心,我听见了,我不是野孩子,我有父母,有先生,穿的再不好,用不着先敬罗衣后敬人。还有,进来前敲过门,大门是开着的。”
周夫人从未被小辈下过脸,当即炸了:“怎么跟长辈说话呢!没大没小,小时候喝的鹿奶还是从福儿嘴里省下的,不知恩图报便罢,典型白眼狼一个!”
“鹿奶,母鹿出了银子,按市价购买。”月灼华自院门而入,“货银两讫,不欠任何人。”一句话堵得对方哑口无言。
“师父!”至新心里难受,跑去抱住求安慰。
“误会,误会。”周怀礼抹了把冷汗,“贱内因福儿的事着恼,不小心把火撒到至新身上,还请岳公子见谅,有口无心的。”
周夫人见其人气度不凡,张扬劲顿时萎靡,讷讷不敢言。
“无心也好,有心也罢,隐龙寺不接待恶客,好自为之。”月灼华出门转一圈看了场戏,拍了拍至新后脑勺,带人离开。
“等等!”周怀礼吓出一身冷汗。
“什么意思,又不是方丈,凭什么!”周夫人不服。
啪!
周怀礼忍不可忍,如果不是妻子乱说一气,就不会造成进退两难的境地。
“还让不让福儿平安长大!”周怀礼料不到妻子变得如此判若两人面目可憎。
周夫人被丈夫打蒙了,孩子更是吓哭了。
“收拾东西回府。”周怀礼自觉没脸见人,“别让我说第二遍。”
“福儿怎么办?”周夫人方才知道怕了。
“真为了福儿好,为何不积些口德,编排一个孩子理直气壮!”周怀礼跟妻子说不通大道理。
“你不走,我走,就当没这个儿子。”周怀礼撂下狠话。
周夫人抱着大哭的孩子瘫坐在地上,垂死挣扎道:“方丈……”
“人心打从生下来就是偏的,至新自幼是由方丈抱大,你说孩子无父无母,就是在变向诋毁方丈。”周怀礼收拾好东西去叫马车。
周夫人说不出反驳之词,只得乖乖带孩子回府,一路上提心吊胆。
回去的路上,至新低着头问:“我是不是做错了?”
“哦,何错之有?”月灼华逗孩子。
“不该同长辈顶嘴。”至新也觉得自己没规矩。
“长辈?一介外人哪来的长辈?”凭周家人也配!
至新嘟囔道:“比我年长的都是长辈。”
月灼华反问:“你认为其人说的话都对?”
至新头摇成拨浪鼓,“她骂我。”
“骂你就该忍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嗯?”
“大人不都这样说?”至新认为不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是如何做的?”月灼华明知顾问。
“顶回去,我不是小可怜没人要的野孩子,对我对几位师父都不公平。”至新扣着手指,“师父教我。”
月灼华无情道:“有些事教不会,你得自己亲自体会,积累经验教训,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远非照猫画虎可比。”
至新不懂:“鹿奶是正常交易,却挂在嘴边说我是白眼狼,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不可理喻!
“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光逞口舌之利不算什么,更恶心的月灼华屡见不鲜。
“师父对我的期望是什么?”至新抠着指甲忐忑道,“周家希望周福安科举出仕光耀门楣。”
“没要求。”
“师父不看好我?”偏要让所有人刮目相待,至新下定绝心。
“学还没开始上,又飘了?”月灼华弹至新脑门,“心思多的人活不长。”
“慧及必伤,情深不寿。”至新活学活用。
“慧?”月灼华一指挑起小不点下颚,左转右转,“看不出来。”收了手继续往前走。
至新搓了搓下巴,感觉好怪。
“至于情,毛都没长齐,为时过早。”月灼华将至新送到方丈处,回了竹林。
“师父不一起用饭?”至新不解,“回去有好东西吃?”
方丈眼皮一抬,“你以为他是你,整日惦记着吃。”
“大师父辟谷?”至新去洗手,坐下来盯着一桌素菜,“什么时候换个样?”
“有的吃堵不上你的嘴。”方丈心道都是姓岳的惯的。
至新默默的扒饭,馋肉了,只在大师父那里尝过一口。
无一来蹭饭,“周家夫妇走了。”
“出了什么事?”问的无一,方丈眼睛盯的却是对面的至新。
至新咽下嘴里的饭菜,复述一遍经过,“我不知道错在哪里?”
“那就是没错。”方丈挺膈应周家人。
无一旁若无人的边吃边道:“沾了岳施主的光,好自为之深意颇丰。”
“因果循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方丈不再继续往下说。
至新问:“周家会出事?会不会怪到寺里,甚至是大师父头上?”因一时嘴上痛快惹来了麻烦,心中惴惴不安。
“放心,你大师父无人能敌。”无一不担心。
方丈给至新夹菜:“吃你的,大人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可,事因我而起。”至新做不到置身事外。
无一支招:“称个病,到你大师父那边住一段时日,多学多听少说多看。”
“哦。”至新低头吃饭。
回府后的周家夫妇担惊受怕,唯恐儿子出事,这一熬就是一个月。
寺中,至新跟着大师父学琴棋书画,四样中画最具灵性,其他的一般。
每日读的书很杂,不拘哪一类都有,这天至新抓了本个人传记看入了迷。
用饭时突然开口询问:“师父会用剑?”至新打着小九九。
“想学?”月灼华无一不精。
“我见书上说君子剑,比棍法厉害更有风范。”至新好奇两者之间的不同。
月灼华纠正:“君子不配剑。”
“啊?为什么?”跟书上写的完全不一样,至新认真听。
“剑开双刃杀人之利器。”何为君子,不过是些道貌岸然的小人,月灼华嗤之以鼻。
“那君子该佩什么样的剑?”至新双手托腮满眼茫然。
“剑出鞘必染血,是为保命也为震慑,非挂于腰间的饰品。”
“也就是说危及情况下出剑。”这句至新懂,“为什么说剑一出鞘即伤人,可以只出剑不伤人吗?单纯的只为了震慑。”
面对单蠢的问题,月灼华的回答残酷而血腥:“不为杀人何必用剑,木棍足够达到你的要求。”
至新绞尽脑汁,认为师父说的不对,又说不上来哪里欠缺。
“为何一定要杀人?”而不是伤人?至新敏锐的捕捉到重心。
“生命受到威胁下意识拔剑,你不杀他,死的就是你。”月灼华告诫,“考虑清楚再做决定。”
至新带着一脑袋问号去找二师父求解。
方丈光动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如果告诉孩子众生平等不可随意伤人,离开寺院接触更多的人后,也许会因一时心软而难以回头。
如果明确赞同岳施主的话,至新以后会不会轻贱人命很难说。
凡事具有两面性,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至新去找三师父,无意中看到穿官服的小吏对三师父颐指气使,说话极为刺耳,心中怒气横生冲了过去。
无一听到背后动静扭头看去,至新像炮仗一样眼看要炸,立刻拦了人抱在怀里。
小吏趾高气扬的走了,留下满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