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雪下了好几场,山上外围银装素裹,内里四季如春。
谢老一直再教九儿读书,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李家人商量许久,决定将手里仅有的一株六十年份山参给谢老。
谢老常吃果子,身体比行将就木的同龄人好许多,又有老山参温补,数年过去连一个小风寒不曾得过。
九儿从童生考到举人,以十五岁之龄被赞为神童。
月灼华忽有所感,界门将开,用银镜循迹一照,居然分上中下三界,整体呈现出塔形构架,灵气一层层递增。
通关条件是什么?至今月灼华稀里糊涂,从未好好研究过,除了吃喝看戏打瞌睡,单纯的养老模式。
月灼华不缺破界之能,心态老了空洞了,对任何事提不起劲头,奉行随遇而安,当条咸鱼也不错,以前很少有这般无所事事的轻松时刻。
赵誉这些年以来变化极大,连枕边人都惊讶无比。
赵夫人联系前后日常用度,老爷一点不显老,皮肤比自己日日做保养还要好,不经意间目光停留在桌上,那一小坛果酿分外惹眼。
自从来到北地安家,后院妾室再无所出,这点最得赵夫人欢心,哪怕背上个善妒的名声,老爷对自己依旧相敬如宾。
两人心知肚明,定是上次祭祀元气大伤,大夫也说子嗣上随缘。
如今老爷变年轻了,哪个女人不爱美,动起了心思。
吩咐身边下人去向李家人购买果酿,价钱老爷给多少,她就给多少。
下面人眼利,这等好处自该将秘方攥在手中,于是阳奉阴违打起了歪主意。
先行到山脚下阻李家人,伸手索要果酿秘方,张口提出奉了大将军夫人之命,压根不提掏银子购买一事。
赵誉在九儿科举一事上给了极大的帮助,李寻不想被人戳脊梁骨,无论赵誉真心还是假意,这份人情李寻领了,面对叫嚣着不可一世的赵府仆从,能做的唯剩置之不理退避三舍。
仆从心里也悬,怕李寻气怒之下告到老爷面前,到时百口莫辩讨不了好。
利益至上,舍不下嘴边的肥肉,果酿的神奇有目共睹,方子到手后可传家立业,世世代代不用发愁生计。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找地痞无赖游手好闲之辈,行恐吓之事。
李家人不慎其扰,减少下山的次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十五岁的举人极招人眼,不少同考场的学子相邀。
推脱的借口说了一堆,这一日赵家嫡子相请,碍于情面不得不去。
在外吃了一顿,有人提意游湖,其他人无疑义,租了条大船前往。
吟诗作对投壶猜谜,玩得不亦乐乎。
唯独九儿格格不入,离开人群来到船舷处望湖而思。
冷不丁后脑挨了一闷棍,掉入湖中。
等赵家反应过来时,惊觉大事不妙,所有同行学子均说未见到九儿。
赵誉闻讯赶来,阴翳的冷眼扫过一群学子,几人目光闪躲的行为说明一切。
一面派人沿湖搜救,一面将船上所有人扣押挨个提审。
有的人是真不知情,有的人则看到了,选择视而不见,有的人更是做贼心虚。
赵誉没功夫干耗着,在船上用了刑,顿时哀鸿遍野。
九儿未归,李家人心突突直跳,李寻去赵府寻人,珍娘和公爹坐不住,到山下等着。
赵府,打死赵誉交不出李寻之子,瞒着不是事纸包不住火,当面说清楚。
“人我已经审出来了,共同涉案绝不姑息,定给你一个满意交待。”赵誉做好了人已死的准备。
李寻赤红着眼睛摔门离去,沿着湖寻找。
万万料不到,那些道貌岸然者,做出谋害九儿的恶事,怪自己早该与姓赵的划清界限,就不会让九儿为难,去赴劳什子的约!
一人之力有限,李寻一路跑到山上,撞见下山的珍娘和父亲。
“人找到了?”李吉乍见儿子面色不对,心里咯噔一下。
“你到是说啊!”珍娘急上火。
李寻哽咽道:“出事了,被人推下了湖至今下落不明。”
“什么!”珍娘一个踉跄,险些厥过去。
“还等什么,赶紧找,兴许……”李吉说不出违心之语。
“人手不够。”李寻回来向谢老借人。
“我去。”珍娘咬破下唇挺住,“你们先行。”转身往山上跑去。
父子二人拎着灯笼,赶往湖边寻人。
谢老忽闻得意弟子出事了,掐指一算暗道不妙,让谢辰、谢宁带着人下山帮忙找。
“上仙,上仙可在?”谢老心慌慌,拿不准掐算是否有出入。
“上仙,上仙!”谢老巴望着上仙出手救人。
“上仙,九儿出事了,上仙?”谢老一路喊一路走,来到上仙喜欢呆的水潭边。
“上仙,救人一命胜造……”谢老话说了一半,潭底有了动静。
大夏天睡潭底凉快,浮到水面上露出头,灯笼大的金瞳望向谢老。
“人命天注定,牵一发动及全身。”人都死透了,月灼华纵然有回天之力,逆天改命的代价凡人担不起。
谢老垂死挣扎:“李家只此一子,丧子之痛痛不欲生,您是看着九儿长大的,于情于理……”
月灼华生冷道:“神无人性。”
谢老刹那哑然:“百年人参是否能续命?”
“早死晚死都是个死。”月灼华相当残酷的点透。
“上仙不担心因果报应!”此话说得甚是尖刻,谢老不怕得罪人,大不了搭上这条老命。
“何来因,何来果?”月灼华轻笑,“窥视天机的尔等,能够站在吾面前,只因沾了李家的气运。”
“什么!”谢老不敢相信,不愿面对的真相浮出水面。
“早就告诫过你,你却偏偏反其道而行。”月灼华感叹人类虚伪又做作,“有事弟子服其劳。”
一句话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谢老扑哧一口心血喷涌。
“不,不会的!”不应该是这样,谢老踉跄倒地,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已然认定。
“空长了一双窥天之眼。”月灼华讥讽,“李家人气运特殊,你便破罐子破摔,窥探其中玄机,打着钻空子的小算盘,明面上不说收李寻之子为徒,做的却是落定的事实,与李家产生牵扯,自然而然命数有变,真以为几个果子几株山参就能够延年益寿?”笑话!
“为何不阻止!”丑恶的嘴脸被无情的揭破,谢老只余空洞的惨笑。
月灼华似笑非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你也会是赵誉,后者比不上你藏得深,潜移默化下影响李家人。”
“咳咳,咳咳,你,都,看在眼里。”不愧是巨龙洞悉人心,鲜血从嘴角溢出,止都止不住。
“自以为用心教导李寻之子,变向的偿还这份欠下的因果,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多番算计终成空。”
月灼华经历的太多太多,都是自己玩剩下的。
“眼睛直观注意到的丑陋,就如赵誉一样,坏是真坏,算计也是真不遗余力,却很少拿人命开玩笑,因为对方玩不起,你不一样,披着伪善面皮的饿狼,真正欺世盗名之辈。”这样的人才最为可怕。
“你不是真龙!”总也琢磨不透的谜团浮上心尖,临死之前大胆揣测。
谢老喃喃自语:“真龙有福泽之能,呆在身边越久,越能沾染上气运。”
月灼华怡然自得甩着尾巴,一点没有被揭破身份的慌恐。
“借我的福泽改变你将死的命运,美得你肝疼!”月灼华爬出水面化为人形,居高临下审视,窃取他人寿命的贼子。
“造的孽死后十八层地狱有你一份,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你亦是帮凶!”谢老怒吼,“视而不见听之任之,就是在变向推李家人走向绝路!”
“什么是绝路?”月灼华讽笑,“偷得十数年安逸,难道妄想一家子和和美美寿终正寝?”滑天下之大稽!
“什,什么,意思?”谢老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
月灼华挑破窗户纸:“酒泉村用碧湖水酿酒,哪怕是我的洗澡水,不经允许滥用就是渎神。不要说沾上一滴,更枉论喝下肚,凡人承受不起,命运早已注定,李家活到今日实属格外恩赐。”
“怎么,会!”谢老不信,忽然一个冷颤加身,“那些果酿!”
虽然李家人取的是山上瀑布活水煮开后蒸的果子,问题就在于果子本身,也是用巨龙洗澡水浇灌而成。
“你这个疯子!”真正意义上杀人不见血,视人命如草芥,谢老整个人蜷缩在地,明显感受到生命的流逝。
另一边,李寻先一步找到九儿的尸体,一探鼻息人都凉透了!
不信儿子就这么去了,背起人往山上跑,李寻去求上仙,哪怕用自己一条命,换回九儿活下来。
途中遇上拦路虎,李寻沉着脸大喝:“让开!”
“把秘方交出来。”地痞无赖知道对方急着救人,特意等在些处趁人之危。
“没有秘方。”李寻绕开四人。
“少蒙我们,实话告诉你,东西是赵大将军府要的,识相点赶紧交出来。”
李寻怒火中烧,又是赵家!先是索要果酿方子无果,再是九儿遇害,两件事戳中肺管子,积存的恩怨彻底爆发。
“我们也是拿钱办事替人消灾,只要交出方子保证放你走。”
“滚!”李寻像只困兽,怒吼着眼神格外渗人,似择人而食的狼。
珍娘、李吉先后遇上,前方听到熟悉的声音,跑过去一看。
“你带九儿走。”李吉留下挡住咬死不放的地痞无赖。
“想走,没门!”拦人拦的,不知是谁先动了手。
拉扯期间,无赖反手抽了珍娘一个大耳刮子。
珍娘奋起反击,又推又抓又咬。
无赖气的揪住珍娘头发,猛得往墙上撞去。
李寻哪里走得了,跑上前踹翻无赖,扶住下滑的珍娘,一摸头满手是血。
“九儿,九儿,快,上山,求,求……”珍娘最终没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珍娘!”李寻抱着珍娘,七尺男儿伤心欲绝泪流不止。
李吉目眦尽裂,“跟你们拼了!”
“爹!”李寻放下背上的九儿及怀中的珍娘,去阻止悲剧发生。
“上山。”一定还有救,李寻全部希望寄托于上仙。
人死了,无赖心里一样害怕,溜的比兔子还快。
一人背一个,李寻父子来到山脚下。
突然窜出一道人影,劈手就是一剑,刺向李寻颈间。
李吉使出所有力气,将儿子奋力推进山中,用身体挡下致命一击,倒在血泊中。
“不!”李寻冲出去的刹那停住,定定的凝视从阴影中走出来的熟悉面孔。
“为什么!”李寻隔着一道山上的屏障,怒视杀害父亲的凶手。
“就差一点。”张胜也不想这么做,概因查到李寻之子的死因,多多少少与小少爷有关,再加上果酿方子,牵扯出赵夫人身边家奴一系列所为。
为了保护赵家名声不损,更为了李寻手中令人垂涎的鳞刀,已经结下死仇,担心主子难做,自作主张一不做二不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只可惜棋差一招,留了李寻这么个活口,张胜无法进山,自然动不得其人。
“怪就怪你太好命。”张胜转身即离,回去处理首尾,一个李寻再厉害,不是赵府的对手,有本事一辈子窝在山上。
丧子之痛,杀妻亡父之仇,不共戴天!
“啊……”
李寻跪在地上几尽癫狂:“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将妻子、父亲的尸体拖入屏障内,一步一个脚印回到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