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春花、福康安与不列颠东印度公司 第11章 第十章 巨富潘启官

潘振承（潘启官）给自己捐了个官，但他今天没穿官服，只穿了一身秋香色的褂子，深褐色福文的袍子。

潘振承非常注重自己的形象，他相信他个人就是整个同文行的招牌，因此他会送给他的西洋商人朋友自己的画像。

“Oh,Mr Hume ,my old friend!What a pleasure to have you here!”潘启官热情地迎上去，他的英文有着很浓的闽南口音。

“The pleasure is my.”休姆主任寒暄过后，道，“让我为你介绍两位我的新同僚：

约翰-史密斯中尉，他是东印度公司的治安官。

本尼迪克特-史蒂芬孙，他是我们的新会计。”

两个人都和这位巨富寒暄。约翰注意地看着这位接近六十岁的首富巨贾，他虽然脸上已经挂满皱纹，显示年轻时吃了不少苦，但看上去精神矍铄，目光炯炯有神，人中上两撇胡子，下巴颏上还有一条山羊胡。既显得精明威严，很容易让人信赖。

“来，来。今年犬子进士登科，二位能够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请入座。”潘振承道。“这是我的次子，潘有为。”

潘家是十三行的商会会长，在广州上通官府、海关，下通各行各业，因此人脉非常旺。此次潘有为进士登科，十三行商无不来贺，有点紧张。但这些商人群体，除了领头的两位代表，都是由潘二公子陪着，坐在客厅的次桌的——主桌能让潘振承亲自以上宾礼相陪的，除了洋人，就是地方官员。

这种次序深刻地显示出中国等级社会的根深蒂固，就算在巨贾家庭，也始终抱着“读书做官才算光宗耀祖”的挂念。在官员面前，商人始终是低人一等的。

“进士登科是什么意思？”

“这是在中国上学的学子，参与国家公务机构的考试，三年才举行一次，一次不过几十人。”

“哇，岂不是比剑桥大学的法律系博士还要稀少。”

“顶得上一个皇家学会的内科医生啦。”约翰和本尼打趣道，这是杰弗逊医生一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

“既然贵客都到齐了，咱们就开席吧！诸位今日赏面前来，潘家荣幸之至，略备薄利。”

说着就让厨房开始上菜。

陈账房赶紧叫马春花拿着一个托盘，上面都是一片一片的金箔，递到潘振承面前，道：“潘爷爷！”

潘振承见幼年的马春花如此可爱，不禁很惊喜，笑道：“哪里找来这么靓的女仔，来，爷爷第一个红包给你吧！”

“谢谢爷爷！”马春花嘴很甜，她这么一闹，打破了尊卑分明、紧张的局面，众人从官到商都笑起来，场面轻松了不少。

加上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呈上了桌面，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全部装在蓝色彩釉的瓷器里，让人食欲大增。

潘振承让穿着白色褂子和黑色裤子的仆人为英国客人添菜，他知道英国人习惯分餐，不适应直接从盘子中拈菜，认为这样不礼貌，特意做出了细心的调整。

约翰和本尼看到马春花，也很开心，逗她玩。约翰和潘振承聊到：“潘启官先生，除了这个儿童，这席间怎么一个女宾也看不到呢？”

潘振承哈哈笑道：“我们中国和你们不列颠不一样，越是贵族的男女，越是有严格的礼教要分开的。比如说这个女娃娃，若是放在中国汉人上等的人家，十岁之后是绝不能和男人见面的，这叫男女大防。今日有为大喜，女眷们自然也高兴，但是她们是在内宅之中另开宴席，不和我们一起相聚。”

休姆道：“哎，在我们不列颠，宴席上女士的出席，她们亲切又机智的谈话，她们多才多艺的钢琴与歌声，能让晚餐都增色不少呢。——我真怀念年轻时候在巴斯的舞会，艾文郡的淑女们真是迷人啊。——你们中国人缺乏一些情趣。”

潘振承倒是大吃一惊：“怎么，你们英国人的青年男女竟然能在宴会上自由见面吗？”

本尼道：“还能邀请美丽的女士们跳舞呢。——一开始说这是晚宴的时候，我还期待有乐队和舞会呢！”

休姆补充道：“未婚的绅士如果对未婚的淑女有好感，可以邀请他们跳舞。当然结了婚的绅士也是可以和他们熟悉的已婚的女士跳舞的，不一定非要是夫妇一起跳。但不能随意邀请不认识的淑女，那就是冒犯了；相互不认识的青年如果要认识，一定要经过像我这样道德令人尊重的绅士们的介绍。”

潘振承吃惊地道：“我有十房妻妾，可是若是让她们和别的男人一起跳舞，我还真是会被吓坏了呢。”

本尼道：“可如果宴会上都见不到，中国的男人该如何挑选他的妻子呢？中国的淑女又如何发展她们的爱情呢？”

潘振承哈哈大笑道：“在中国，男女私定终身是很丢人的事情，我们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多男女结婚的时候，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本尼吃惊地道：“那如果自己的老婆是个丑八怪，那绅士也只能接受吗？这太不合理了！”

潘振承道：“所以我们中国人可以娶好几房太太。”

约翰道：“可是这对中国的淑女们不太公平——若是她们的丈夫是个丑八怪，她们又不能再嫁几房男人。”

众人都哈哈笑起来。

就在众人都宾主尽欢的档口，约翰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一个小小的身影，眼神中突然流露出寒意——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人在盯着他。

但是，仿佛一瞬间，这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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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下人那桌的飞马镖局的徐铮抻长了脖子看着穿得花里胡哨的洋人，嘲笑道：“洋人长得真丑，看他们的脚细脚伶仃的，估计经不住我们一拳吧！

春花，小师妹，赶紧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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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主尽欢，正在酒酣耳热的档口，休姆主任开始和潘启官商议预定明年的茶叶和出售运来的毛呢制品与印度来的棉布。

潘启官做生意很讲信用，给的价格也很公道，只是，他道：“羊毛制品真的价格不能再高了——中国人不太买账，倒不如棉布卖得好。还有，请休姆先生多带一些自鸣钟、怀表、地球仪、八音盒精巧的礼物来，这些不论多么高价，我都能收购——我们的皇帝陛下喜欢这些东西。”

突然，一个穿着海关官差制服的人跑了进来，他先是对广东海关的官员耳语了几句，官员们陡然变色：“真，真的？你确定没弄错？”

潘启官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虽然没有像广东海关那么两股战战，但是也腾地一声站起来，脸上的神情和刚才的胜券在握、从容悠哉完全不同，变得谨小慎微、毕恭毕敬：“什么？福大人？几时到的？是否在驿馆？我们几时有幸面见大人？”

传信的官差道：“福大人已经到了，刚歇在广州行馆，他本是来请海关郑大人和商会会长潘大人面见。听说郑大人和潘会长都在一处，他便亲自来了。”

话音未落，一排荷枪实弾的八旗兵丁簇拥着一个戴帽子、身穿华衣的鞑靼公子，出现在潘家门口。（鞑靼公子是英国人的视角，英国人为了区别当时满汉之间复杂的关系，上管汉人叫中国人，管满人叫鞑靼。这是马嘎尔尼的叫法，本文沿用了。）

潘启官以一个六十岁老人简直不可能的敏捷，跑上前去，对着来人行了跪拜之礼。

粤海关的官员更是扑通扑通地跪下了。

“不知税务钦差大人到此，下官有失远迎，罪该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