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时,已是黄昏。
晚霞像抽象派的画作,混合着红色、橙色、黄色和各种其他颜色,互相融合在一起,绚烂的无法用语言描述。
自从叶舟到伦敦起,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天气。
好像天空也在为负罪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感到高兴。
可又有同样深陷泥泥潭之人为其献上最真挚的告别语。
命运就是如此荒谬,美好的东西,祂都要亲手毁给人看,还要安上一个非常合适的名字,让这毁灭变得理所当然。
“哎,前辈,你说为什么美的东西的结局就一定是一个悲剧呢?”
“命运想这么干,而人类又不懂的反抗……叶舟,你这是什么?”
叶舟从袖子里拿出一枝妖艳欲滴的花,细长的花瓣和没有长叶子的茎实在是与众不同。
“彼岸花,又叫曼珠沙华,英国这儿没有吗?”葬仪屋从叶舟手里拿过那枝花,细细端详一番——不是假花。
“小生是说,曼珠沙华是很难采到的,你究竟是在哪里摘的。还有这花放在袖子里,不枯萎不折,也算是个奇迹呢。”
叶舟恍然大悟,解释道:“这花是我死后摘的。我们那儿,黄泉路两旁一大片一大片的。我看好看就摘了了一朵。”当时黑白无常惊讶人都死了,居然还有这个闲情逸致来赏花。“至于我这袖子,”叶舟扯扯自己的袖子“不过是在天上学的一个小法术(袖里乾坤),袖子里能放很多东西,还可以保鲜。”
“这样啊。”可葬仪屋知道这花肯定是要送给红夫人——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心头怪怪的。毕竟是送花,送白花还可以说是祭奠红夫人,这给一个死人送红花是什么意思?还是这么漂亮的曼珠沙华。
怎么说呢,这就是东西两方文化差异带来的影响,在东方,彼岸花那叫一个不吉利,是送死对头或死人的绝佳选择。西方的曼珠沙华并没有死亡的花语,只是作为一枝花送人……这怕不是送心上人。
葬仪屋似乎闻到了一股酸酸的味道。
“前辈,把花还给我吧。我把这花放到红夫人墓上就走。”墓碑就在旁边,走几步就到了。
葬仪屋在心中默默甩甩头,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把花递给了叶舟。
叶舟走过去,轻轻把花放下。
放花前,他还特意看了一眼墓碑,以确认自己没有找错地方——谁叫英国人把墓碑都建得这么近,还如此不讲究风水,不看一眼找错地方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
放下花,一抬头,他就看见了一个特别眼熟,穿着欧式女式长裙却有着一副东方面孔的女子。
她长得已经算是非常漂亮的了,一双杏眼更是水灵又多情,已担得起风流俊俏的名头。虽长了一张明显的圆脸,却也只是让她显得愈发年轻可爱,元气满满。看上去其实也不过就是十七岁上下的样子。
而且她还穿了一身粉红色的小洋装,颜色虽难驾驭,在她身上起到的竟也是画龙点睛的作用。
总之,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放在她身上也毫不过分。
只是,同叶舟站在一起,那就是皓月与小星——不及他分毫。
叶舟看这女子只觉甚是熟悉,只是想不起何时见过,与其有什么交集。刚欲开口询问,女子就脸色一变,变得楚楚可怜,道:“相公!”
叶舟:!
葬仪屋:?
这一声叫唤倒是让叶舟想起了此人是谁,但记起后,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问:“娘子,这么多年,你为何还没转世投胎。”
一旁还有葬仪屋听不懂,问他他们在说什么。
叶舟觉得自己实在是没脸说出口。眼前这好看却不及他的女子,正是他生前的妻子——邹佳玉。佳玉佳玉,虽是小家碧玉,但也像玉石一般有着过人之处,值得细细打磨。
不过这过人之处,还真是没有用到正经事上,全用来给他添麻烦了。
“相公,我等得你等得好苦啊,我在奈何桥上等了你几千年,你为什么都不来找我!”邹佳玉见到了叶舟,情绪一激动,豆大的泪珠一颗颗的就落下来了。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如果叶舟以前真的对邹佳玉动过情的话,说不定他会被她这么一哭给弄心疼了。
可惜没有。
“她是我的妻子,我们在很小的时候就定下了婚约,后来碰上打仗,我们就分开了。之后仗打完了,皇上又给我们指婚了,于是在我二十岁那年,我们两个就结婚了。最后我二十七岁死了,他就带着我们六岁的娃守寡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叶舟没应邹佳玉的声,反而先给葬仪屋解释他们方才所说的话,这让他的心情稍稍好了一点点。
不过,叶舟二十七岁的时候,孩子为什么就已经六岁了!?
“我们国家结婚得早一些。”叶舟又解释。
稍稍稍稍稍微安抚了一下葬仪屋,叶舟又转向邹佳玉,摸摸鼻子,有些尴尬的说:“谈谈?”
实际上叶舟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自家前辈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丈夫抓到偷人的老婆一样,他和邹佳玉分明是合法夫妻!
唔,虽然他真的从来没有喜欢过邹佳玉,他觉得自己就算是和葬仪屋谈恋爱都不会爱上她。就算以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那也都是以前了。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都有些妇人之仁了,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出现这么无情的想法,觉得对方很碍眼,想快点赶她走,以后也再也不见。而这种想法还是因为自己多年的妻子而产生的。他知道自己不喜欢邹佳玉,但现在似乎已经到了不屑,以至于讨厌的感情。
邹佳玉含着泪点点头,向他走几步后,又立马停住脚,警惕的盯着葬仪屋,问:“他是谁?”
“我前辈。”叶舟牵住葬仪屋的手,凑过去说:“前辈,借你那儿用一下行吗?我就和她谈谈,不会做什么其他事的。”尽管他并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其他事。
“谈完了她就会走了吗?”
叶舟点头,说:“我之后会想办法让她投胎,毕竟不可能一直当一个鬼呆在阴间。”
“那叶舟呢?你以后会投胎吗?”葬仪屋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叶舟疑惑:“前辈问这个干什么?”
“只是在想,如果叶舟走了,小生以后就又只是一个人了。”
“我不会,也不可能,当初判下的刑中,有一条就是我永世不能超生,不得入轮回。就算我想,也没人准。”叶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邹佳玉觉得自己这些年实在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路上一直不停的在找叶舟诉苦,一口一个“相公”。葬仪屋的中文也没有差到一句话都听不懂的地步,至少他知道这个词就是丈夫的意思,不过非常亲密。反正邹佳玉就是叫的他满鼻子都是一股酸味,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中文老师给他们带的中国菜里,醋的味道。
叶舟实在找不到其他可以让他和邹佳玉一起好好谈一谈的地方了,UNDER TAKER确实是最好,也是唯一的一个选择。
只是他之前刚来时,觉得这儿非常好,葬仪屋做的曲奇泡的茶也非常对他的味,屋里装饰也可以选择性忽视没有一点问题,可自小长在深闺大院里的邹佳玉就不这么认为了。
她怕鬼怕的很,叶舟却从小与鬼相伴。就算自己已经成了自己一向最害怕的东西,邹佳玉也依旧没有半分改变。
先是看到大门时,非常嫌弃都说了一声“好脏!”还叫二人快走,却没想到叶舟径直走上去就推开了门,拉着葬仪屋就走了进去。
然后邹佳玉看到满屋子的棺材,差点吓得再死一次。接着葬仪屋拿出茶跟曲奇和叶舟一起吃,邹佳玉光是看见葬仪屋装饼干的罐子就吓得浑身哆嗦了,说这好像骨灰罐,叶舟满不在意的拿起一片饼干配着茶吃,觉得味道真是好极了,和以前一样甜甜的,一样美味。
邹佳玉不敢吃曲奇,就战栗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差点没直接吐出来,她说这茶味道实在是太甜了,还有一点点非常非常淡的甜腥味。叶舟想着地府那一杯杯的血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了,邹佳玉那么怕肯定没有尝过。
想着,他又喝了一口茶,顺便又吃了一块饼干,觉得满嘴都是让他十分幸福的甜味儿之后,用袖子很随意的擦了一下嘴,说:“你还是走吧,别再来见我了。”
对上邹佳玉湿漉漉的双眸,一旁还有让他觉得自己和他关系不太正常的前辈,叶舟只觉得自己这话实在是满满的渣男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