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很久很久以前,葬仪屋是见过叶舟的。
那时他还是个小孩,刚死了亲娘。除了他那个根本不认的爹,娘就是他唯一的亲人。因为她只是一个小妾的,甚至都没有人来送葬——当然,大夫人有很大的功劳。到了黄昏,这座新坟上只有叶舟一个人,穿着白衣服,跪在坟前给娘烧纸钱。
叶舟一个人,不哭不闹也不大叫,冷静到连当时还在役的葬仪屋都觉得不正常,但是看完他母亲的档案之后就觉得理所因当了。
——原本收割这位的亡魂不需要他大老远跑来,华夏本土的黑白无常就可以解决,可问题来了:他们不收。她不是中原人,甚至可以说不是华夏人,这当然是从血统的角度说的。理论上对于这种人,死神们应该遵守“人死他方,魂归故乡”的原则,召唤死者信仰中的掌管生死的神明来收了她。坏就坏在那几位神早就陨落了。这件事,也就被推给了死神协会,因为当时他们都说这群英国人办事效率最高。
而那位的档案,也真够惊艳,洋洋洒洒写了两张纸。葬仪屋刚到时,就看见这位穿着寿衣,歪着身子半躺在一棵树上,看着不远处自己的儿子面无表情。
接着,她仿佛是听见了葬仪屋根本不存在的脚步声,回头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葬仪屋看到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外伤,面容也显得十分年轻,再结合之前看到档案,也能猜到个大半,正准备无视她的手势上前收了她,镰刀都抽出来了,却没想到刚刚还在烧纸钱的叶舟突然回头了。
虽然知道一般人都看不见他们,可第一次看到对方那诡异的金色眼睛时,他还是有一点点害怕——怕这个人看得见他。
怕什么来什么。
叶舟眨眼,揉眼,然后就确定了眼前这个穿着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怪异服装,少年白头,还带着眼镜的怪蜀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他看看葬仪屋手上的镰刀,又看看一脸无辜的母亲,犹豫了一下,怯生生地问:“汝是何人,欲做何事?”
葬仪屋什么都没说,那个时候的他还没有了解过这一种“恶魔之语”,在他耳中,这就是一串没有任何意义的字符。
理论上看到这种人他应该跟他解释一下,让他了解一下这些东西,然后让他告诉别人,以此来为死神协会做宣传。可是他不想,也做不了解释。他不知道叶舟为什么能看见他——他很显然不是神职人员,但这些都不重要。
这个孩子大概是看他没有动作,就轻轻地挪动位子,把他母亲挡住。只是那样小的孩子,站起来都没有他母亲高,是怎么都遮不住的。
语言无法交流,肢体语言却可以。叶舟这样做,明显是在妨碍他执行公务。
银色镰刀上的手悄然握紧。
动手之前,他做了最后一次尝试,挥挥手,让叶舟移开。
叶舟没动,下一秒,银色的光影闪到他面前。
再怎么成熟,他也还是孩子,条件反射的就向后跌倒,葬仪屋的手穿过他的身体,握住那位的袖子,把她扯过来。叶舟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亡魂离自己而去,自己却腿软到站都站不起来。
真是没用啊。
他当然知道自己打不过那个怪人,而且就算把娘就回来她也没办法复活,只是不甘心而已。要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死人复活就好了。
罪恶的种子就是在那时候种下的,之后在某段不堪回首的漫长岁月里,因为儿时这个荒唐的妄想,他还真的去研究过。也真的研究出来了,就是后来没有条件,也不知道可以去干什么,就一直没有再干过这些奇怪的东西。
“天使什么的,怎么能够阻挡我追求爱的步伐呢~~”瞧瞧这**的波浪线,那个红头发又试图去拥抱恶魔,被恶魔闪开了。
得知了新的消息,葬仪屋似乎很兴奋。他好像并不在乎天使和红头发,臭虫,即将沉没的轮船什么的,和往常一样,丢下一切就跑没影了,至少叶舟转头看身侧时,什么也没看到。
又一转头,恶魔和小少爷也是不知所踪,空留下一个哀嚎着:“为什么所有好男人都要离我而去~~~”的红头发,和一个一脸生无可恋的罗纳德。
接着,红头发抬头看向叶舟,两眼冒精光:“哇,又发现一个好男人!”然后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他,一八爪鱼的姿势抱住他,然后就想亲上来。
合着这么久你就一直没看见我吗?还是我看起来不像个男的?
叶舟一边推开红头发,一边想。罗纳德在一旁不断地为了红头发向叶舟道歉。
叶舟看着这个红头发,突然很想和这种不知道是智力还是心理有问题的人谈一下人生。“所以,你对每个你追求的人都是什么感情?”他说。“回答我。”他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能让这么一个看着挺正常的人疯癫至此。
“这就是爱啊!”也不知道是在回答叶舟的问题,还是在自言自语,红头发两只手捂着脸扭来扭去,宛若一头待宰的猪一样但可能柴了点。“——一看到他长得很帅,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又是一阵疯狂的扭动。
这就是不正常的人的思维吗?叶舟嘴角抽搐。不过,等等,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红头发,好像是男的。
男的?男的,货真价实的男的,刚刚都抱过了。然后他刚才说什么“He”?他突然觉得自己不仅仅只是视力的问题了,可能认知也有一些问题——两个男的,要怎么**呢?
他要裂开了。但如果抛开这个问题,如果是和一个男的,那确确实实是要找一个长得好看的啊,比如说前辈。这时,罗纳德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好像那位白头发的送葬人不见了。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好像前辈和他关系很不错(从第一次见面就一直待在一起,简直比热恋中的情侣还要黏糊,只是这些话他都不敢当着其中任何一位说),还是赶紧提醒一下前辈吧:“前辈,您的......伙伴好像不见了,您不去找一下吗?”
叶舟也想起这几件事了,不安分的前辈啊,他要上哪去找啊。认命吧。
他还是走出去了。
外面几乎没有什么僵尸了,但是红的白的东西还是把好端端一艘船衬得宛若阴曹地府,鬼气森森,让人无端心里发慌。叶舟把手探进袖口,摸到熟悉的金属把手,才略微松了口气。他不是怕鬼,是怕人,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变态人妖鸟人。
“去死吧”他朝地上啐了口口水。
还有一点咬破了舌尖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