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鸥觉得,季南风把自己照顾得实在太周到,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借口让自己消沉下去了。
看着季南风认认真真画画,燕鸥也有些心痒起来——他现在刚做完手术,手部力量还没完全恢复,相机根本不可能拿得动,但是拿起笔来,倒还算是游刃有余。
他把笔握在手心,试着动了动手腕,发现控笔能力还行,立刻惊喜地看向季南风:“我也想画!”
季南风立刻给他递过去纸和底板,和他肩并肩靠在一起画——就像当年他们一起在画室,一起去外面写生。
燕鸥拿着笔,先仔细琢磨了一下季南风的画风,然后模仿着画了一只圆圆的小企鹅。
毕竟刚开始复健,燕鸥画的速度非常慢,线条还有一些轻微颤抖,但是不管是动物神态的捕捉,还是对季南风画风的复刻,都做得接近满分——这便是他学美术这么多年,打下来的基础。
一个非常简单的简笔画,燕鸥居然画得微微有些出汗了——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手,他真的花了好大的力气。好在他能感觉到自己手指还算听话,最多只是使不上劲儿,过段时间肯定能恢复。
即便线条不是特别满意,燕鸥还是保留住了以前的习惯,一画完,就把自己的画递给季南风,让他给自己改。
季南风也非常顺手地接过来——这种简笔画没什么好改的,但季南风想了想,还是拿出笔,在小燕鸥的头上添了三根呆毛:“送小鸟三根头发,剩下的就要小鸟自己加油了。”
燕鸥乐起来,小心翼翼摸了摸自己的头:“小鸟收到!”
漫长的康复时间,因为有了看画和画画两项娱乐而变得轻松很多。渐渐地,他终于可以吃一些米饭和水果,也能慢慢下床走两步路了。
MR报告结果显示,燕鸥脑部的肿瘤基本清除,手术确认成功。他的状态也肉眼可见地一天天变好,开始能勉强认出一些最简单的字,而托季南风的福,他光秃秃的头顶竟然真的开始春风吹又生了。
大清早,燕鸥端着镜子,看着自己长势喜人的头发,惊叹道:“我真的好牛逼啊!隔壁大张哥跟我一天做的手术,到现在头顶还光亮呢!”
季南风倒是不稀奇:“就你天天睡觉前那么念叨,头发也不敢不长啊。”
燕鸥嘿嘿笑起来,小心翼翼摸了摸头顶的毛岔儿,又对着镜子狠狠夸了一通——在培育头发这一块,燕鸥坚决贯彻落实鼓励式教育的基本方针不动摇。
喜事儿总是成群结队地来。正当燕鸥沉浸在头发死而复生的喜悦中时,季南风也接到了电话,说是一位欧洲顶级画廊的画廊主,看了季南风的画之后特别感兴趣,并决定在开幕式当天亲自来皖省参观。
燕鸥一听,眼睛都亮了起来:“加斯顿画廊?我靠!我做梦都想让你的画在那里展出!”
这个加斯顿画廊成立于八十年代的英国,展出内容以当代、现代艺术为主,因为画廊主人极其敏锐的艺术嗅觉,以及大胆前瞻的经营模式,成为了业界的一个传奇。
现如今,作品能够在加斯顿展出,几乎已经成为了艺术界最高级别的行业认可,更别说是画廊主主动找上门来看画。
“我的天啊。”燕鸥还在意犹未尽地感慨着,“我就知道老婆足够厉害!”
季南风也笑起来,似乎还没有从这个好消息中缓过神来。
季南风虽然绘画水平高超,但毕竟太年轻,作为一个颇为亮眼的艺术界新秀,他在国内已经打开了知名度,但像这样站到国际顶尖阶层的机会,对他来说也实在是太过难得。
“这是老天送给我们的机会!”燕鸥兴奋得快要从床上蹦下来,“我们一定要全心全意准备这次个展!老婆!我们的目标是直接跟对方签约!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这样你的作品就能正式走向国际,站上最高的舞台上!”
眼看着燕鸥兴奋得快要原地起飞,季南风赶紧跑去摁住了他的翅膀:“你好好躺着行不行,要是把线崩裂了,我给你磕头都赎不了罪。”
燕鸥也觉得自己兴奋过度了,一边捂着开始跳痛的脑袋嘿嘿笑着,一边欣慰地躺回去。
被加斯顿的画廊主看上是件不得了的事,但他们同样清楚,从看上个别作品,到对画家本人产生兴趣到正式签约,这中间还是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燕鸥在床上激动地翻了几个身,最后又不甘心地坐起身来。他对季南风说:“我一会儿再给你把宣传文案过一遍,这段时间,如果你需要回皖省准备就去,千万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儿。”
一听到这里,季南风不乐意了:“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不,老婆。”燕鸥这一次态度也非常地坚决,他坚定而冷静地看向季南风,“任何人都可以照顾我,我们可以请护工、或者找朋友帮忙,但是你的画展不能没有你。”
季南风屏住了呼吸,没有开口——
理智上说,照顾燕鸥的事情确实非他不可,而画展确实没有人能够替代,但再稍微想想他也不可能放心把燕鸥一个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上海治疗——他现在虽然康复得还算不错,但术后的一个月都是感染的高风险时期,自己守在他身边,但凡出了些差池都能及时照顾得到,而他一旦离开上海,这一来一回的时间距离,都成了不确定因素。
“不可能。”季南风只摇摇头说,“没有熟悉的人照顾你,我不放心。”
燕鸥皱起眉,还想再说点什么,季南风便抢在他之前起了身,语气平静地道:“我去帮你准备晚餐,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燕鸥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的眼前离开,一直缓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季南风应当是有些生气了。
这简直是历史性的重大事件,季南风居然跟自己吵架了,虽然温和到几乎没有任何波澜,但燕鸥还是清楚地感受到了他的情绪。
他有些发懵,遥遥望着季南风离开的方向,又觉得有些难过起来——季南风怎么可能不想回去?但自己这个情况,他也确实不可能放得下心来。
说到底还是自己拖累了他,还要跟他提一些任性的要求,燕鸥失落地想。
要是自己没有生病就好了。
季南风的小情绪其实买份饭的功夫就消了,不仅消了,还越想越后悔——燕鸥本来生病就难受,更何况出发点也是为了自己,自己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还要跟他生气呢?
他加快了步子,一边在心里打着草稿。他想跟燕鸥好好说说自己的想法,他想告诉燕鸥,只要他能够平平安安,什么功名利禄对自己来说都不值一提。
回到病房里的时候,燕鸥果然有情绪了,平时一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就立刻扭头迎接,这回都要走到跟前了,还背对着自己,像是在生闷气。
季南风赶紧放下手里的晚饭,三步并两步跑过去,轻拍他的肩膀:“崽崽?”
燕鸥扭了扭身子,拒绝了他的搭讪。
看到他这个样子,季南风反而放心了,厚着脸皮凑过去:“崽啊,我错了……”
燕鸥没做声,只是不知道从哪儿掏了张纸递了过去。
季南风一打开,上面画了一只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三毛小鸟。
可爱的画风又逗得季南风笑起来,他拿起笔,在小鸟头上又添了一道,递过去:“再送小鸟一根毛,小鸟别哭了。”
燕鸥接过来,看着那四根毛的小鸟,也忍不住笑出声。
“好吧。”他转过身来,故意拿捏着姿态说,“谢谢你送的毛,小鸟决定勉强原谅你。”
季南风也笑了,双手合十,表示感谢他的原谅,然后慢慢把床摇高,喂他吃晚餐。
晚餐是很好吃的虾仁粥,燕鸥心心念念了好久,终于吃到嘴,简直把满足写到了脸上。
两个人小起波澜又快速和好,季南风放下心来,却依旧打算好好跟燕鸥聊聊。
他等燕鸥慢吞吞把最后一口吃完,才开口道:“崽崽,关于刚才的事情……”
“不用说了。”燕鸥举起手来,打断道,“我不是不听你说,是因为一切都会解决的,你就按照你的计划进行就好。”
“嗯?”季南风看了看他认真又自信的表情,便也不问了,“好,那就都听你的。”
术后第十天,燕鸥终于准备拆线出院。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开始第一阶段的放化疗,而他目前的状态还不能够长途奔波,并且可能随时去医院检查,根本没法离开上海,季南风便在医院附近租了套房子,专门供燕鸥这段时间休息。
“这段时间,我就在这边陪你。”季南风说,“画展那边我跟他们沟通了,能线上解决的事情尽量线上解决,实在不行我再想想办法。”
燕鸥摸了摸即将拆线的脑袋,没有吱声。
实际上季南风也稍稍有些为难,展方那边不止一次委婉地暗示过,让季南风最近抽时间亲自来看现场看看,但他都以照顾爱人不大方便拒绝了。
如果不是自己的画对展方实在有价值,如果不是自己在线上配合得还算努力,对方可能早已经翻脸不认人了。
但这也是没办法,毕竟没有什么比照顾燕鸥更重要。
季南风看了看手机里对方发来的消息,悄悄叹了口气,又把屏幕熄灭了。
没过多久,医生终于过来给燕鸥拆线,这家伙一直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瞟一眼手机,连害怕都顾不上了。季南风问他是不是在等谁的消息,要不要自己帮他看看,他也不答,直到线全部拆完才后知后觉地溢出泪花:“呃唔……疼死了!”
季南风刚要伸手往他嘴里塞一瓣橘子止痛,就听门口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下一秒,一个穿着时尚、蓄着长发的微胖男青年,就挽着一位剪着超短发、身材高挑、打扮时髦的女青年就跌跌撞撞冲进病房的门口。
他们手里抱着一大捧花,还提着小山似的果篮,扶着对方一阵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
男青年呼哧呼哧:“……赶上了!宝儿!”
女青年气喘吁吁:“……好!太好了!”
季南风看着他们,愣住了——赵明阳和他的妻子徐敏,不知什么时候摸清楚了出院的时间,卡着点儿赶了过来。
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只下意识帮两人接过东西,接着就听身后的燕鸥道:“嘿呀!你们可算来了!”
赵明阳赶紧跟季南风打招呼:“季学长!我们是特意赶回来照顾燕鸥的!”
徐敏也点点头说:“学长,这段时间小燕就交给我们,你专心去忙你的画展吧!”
季南风愣了好久,才有些恍惚地回头看了看燕鸥,那家伙正靠在病床上,对上自己的目光便立刻就笑了。
“人情都已经欠下了,就别把他们再赶回国外啦。”燕鸥笑着说,“快去吧,老婆,那边不能没有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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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夏山如碧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