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燕鸥会想,也许就是因为这人平时嘴太笨,所有偶尔来那么一两句甜言蜜语,自己就遭不住地疯狂心动。
他红了红脸,然后伸出手指挡在季南风的唇前:“你别说了,再说我刚缝上的天灵盖儿就要被冲飞了。”
这比喻实在太过血腥,季南风被他气笑了,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把这越聊越兴奋的病人塞回被子里。
燕鸥接着微光看着季南风,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通,一直等看到心满意足,这才安稳地闭上眼。
后半夜就这么平平安安地度过了。
第二天清早,燕鸥是被隔壁的饭香味扰醒的,但他不是馋也不是饿,而是被那一股平时闻不出来的厚重的油味腻醒了。
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身体就先扛不住了。他下意识慌乱地扒拉起来,随时处在待命状态的季南风立刻稳稳接住他,将他侧过身来——
又开始呕吐了。
从术前空腹到现在,燕鸥吃不下半点东西,胃里空空如也,自然也没什么能吐的。只是虚张声势地干呕出满脸的泪花,等耳鸣声嗡嗡散去叹了口气,就顺势钻进季南风的臂弯里。
季南风帮他理了理身上的细管,确认无误之后立刻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燕鸥的紧张散去,又在季南风的怀里迷迷糊糊眯了几分钟。
再醒来的时候,胃里还是一阵阵难受。燕鸥皱着眉砸吧砸吧嘴,说:“我现在闻不了这些,倒是有点想吃酸的。”
燕鸥其实想吃水果,但是刚做完手术只能吃流食,季南风闻言,正起身准备问问护士,就看燕鸥忽然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季南风?”
季南风被他这一惊一乍的样子搞怕了,赶紧问:“怎么了?”
燕鸥一边看着他,一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说:“我不会是……怀了你的孩子吧?”
一本正经的季南风差点儿没被他说喷出来,看着这家伙得逞得眉飞色舞,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那可真是辛苦这位男妈妈了。”
男妈妈本妈嘎嘎笑着,刚才那股子恶心劲儿也自然就忘了。
季南风下楼买了些橘子和苹果,给隔壁教自己照顾人的阿姨和杜小康爸爸都送了些——这些人情世故以前都是燕鸥一手打理,但是真的轮到自己,他发现自己硬着头皮,似乎也勉强应付得来。
回病房前,季南风又去找医生问了一下燕鸥的情况。术后呕吐吃不下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医生还夸燕鸥身体素质好,四级病人术后状态这么好的,可以说是非常罕见了。
医生的这句评价落在季南风耳朵里,比小时候被老师表扬画画得好还要开心,回去的路上他步子都轻快了不少,像是个拿到了奖状的孩子,把欢喜都写在脸上。
拿到橘子的燕鸥心情也好很多,虽然现在暂时没法吃,但是反胃的时候,季南风就会给他剥一片桔子皮,放在鼻子旁闻闻,那股子难受劲儿便也就被压下去了。
除了头疼,似乎一切都还好。
手术之后的头疼,比燕鸥想象中还要难熬。
又是一个大半夜,燕鸥在剧烈的疼痛中惊醒。呕吐、颤抖、双目发黑,没一会便全身透凉,难受得不得了。
季南风依然守在他的身边,安抚他、宽慰他,但这回疼痛实在过于猛烈,燕鸥在剧烈的耳鸣中,只觉得离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远,离季南风也越来越远。
“好疼……”燕鸥怕疼,但一般很少说得出来,这回一开口眼泪就哗啦啦地往外掉,看样子是真的忍不住了。他一边捂着脑袋,一边气若游丝地哀求道:“呜呜……我想吃药……给我吃药……”
无助,无奈,无力。季南风也看不得燕鸥受罪,但他们都知道,这样的疼痛除了忍受别无他法,便只能一遍遍抚摸着他的后背,一遍遍低声安慰着。
身下的床单都被这人抓破了。
这一次疼痛,几乎送走了燕鸥的半条命,也轰塌了他好不容易给自己搭好的意志。他抱着季南风的胳膊哭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季南风也在一旁看着眼眶泛红,手术才过去两天,燕鸥原本健康匀称的身子便一下子瘦了下来——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他从不说消极的话想消极的事,他很努力地遵循医嘱,他比同层所有的病人都听话乐观,但在疾病面前,他的一切努力和忍耐,似乎都成了不值一提的泡沫。
他听到了燕鸥无奈地叹着气,忽然有些害怕起来,便轻轻弯下腰来,说:“崽崽现在能说话吗?要不要聊聊天?”
燕鸥含糊地应了一声,往他的手边蹭了蹭,然后眼泪又止不住地往下掉。
但他一开口,说的话倒也永远是轻松平常的:“老婆……你画展准备得怎么样了?”
季南风努力笑了笑,说:“我把你关于风的构想和展馆那边提了,他们很喜欢,已经开始安排了。”
燕鸥终于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老婆真厉害,其他的都准备好了吗?现在走到哪一步了?”
季南风捏了捏他的耳垂,说:“基本都安排好了,已经开始准备宣发了。”
燕鸥想了想,说:“给贵宾和媒体准备纪念品准备好了吗?这次来参加的都是厉害的人物,这一块千万不能含糊了。”
季南风看他认真起来的样子,开始欣慰起来:“策划准备了几套方案,我都不是特别满意,准备回头再修改一下。”
燕鸥抬起眼,道:“给我看看吧,大纲、执行脚本、还有现场返图我都想看看。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还是想亲自给你把把关。”
从毕业以来,燕鸥就一直担任季南风的专属策展人,为了帮季南风打好宣传基础,他学习了很多策展相关知识,并且一直十分注重培养自己的艺术敏感性,也同时积累了很多的人脉。
可以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他更了解季南风作品的人,包括季南风自己。
当然,燕鸥的情商也在线,他知道策展工作已经外包出去,自己的参与也要讲究尺度,不然对于季南风之后在业内的口碑也会有影响。他说:“放心,我只是检查一下细节处有没有纰漏,不会干预整体走向和定调的,老婆自己挑的团队我肯定信任。”
季南风听到之后,心里也踏实起来,但他还是担心燕鸥的身体:“我可以给你看看、打发一下时间,但是你不许太累了,你的身体比画展重要。”
“好嘞。”燕鸥弯着眼睛笑笑,“其实我就是闲出毛病来了,必须找点儿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
事实好像确实如此——季南风一把这家伙晾在床上,强迫他休息,他就开始一阵一阵地脑瓜子疼,但每当他开始琢磨事儿,开始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反倒没工夫顾忌身上的不痛快了。
看他闭上眼,季南风便听话地在他耳边讲着关于这次画展的构想,燕鸥轻轻嗯着,偶尔给一两句提议,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比讲给孩子听的睡前故事还好用。
术后第三天,燕鸥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好起来。虽然还是不能吃重口油腻的食物,但是能稍微吃些水果,吐得也不那么严重了,唯一让他有些担心的是,他似乎在读写方面出现了一点障碍,策划书上密密麻麻的字,他觉得很熟悉,但是却怎么都认不出来了。
大脑颞叶的角回轻微受损导致的失读症状,这是术前了解过可能出现的后遗症,比起偏瘫眼盲失语失忆,已经是最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的影响。
燕鸥对此早就已经有了预感,但是真的发现整整一面字变成了一圈一圈看不懂的符号,还是难以控制地烦躁起来。
季南风看出来他有些泄气,连忙安慰道:“今天早上问了医生,他说这是正常现象,拍了片子说没损伤到脑组织,慢慢修养会恢复过来的。”
阅读障碍不是不可逆的,这让燕鸥心里好受了一点,但是看到这些天书一样的字,他还是觉得心情一阵窝火。他感觉自己脾气变差了点,也许是因为手术,也许只是单纯地觉得无力——不能出门、不能走动、看不懂字,什么都干不了,哪怕他没做手术,也会被这样的现状弄得难受不已。
他狠狠叹了口气,似乎是在埋怨自己不争气,季南风见状,伸手帮他揉开皱紧了的眉头,说:“你别急,你想听,我给你念就是了。”
心情郁结的燕鸥也顾不上怕麻烦季南风了,只瘪着嘴让季南风把策划和脚本读给自己听。他平时喜欢直观地看思路清晰的思维导图,这样纯靠听力的模式缺少视觉感知,消化起来也慢不少。
但好在季南风整个人讲话做事都轻轻慢慢的,又很有耐心,听不明白的地方总会不厌其烦地跟他讲。燕鸥一边听着一边指出了几个需要修改的细节,季南风便会一一记下来,等说完一个段落再总结起来跟他讨论。
这让燕鸥想起了密莱的那张《盲女》,盲人姑娘坐在路旁的石堆上,双目紧闭、表情平和,一旁相依为命的伙伴藏在她的怀里,回着头,为她描绘着她看不见的的大雨初晴、乡村田野、七彩长虹……
捋清了整个策划内容之后,燕鸥的心情也没那么烦躁了。他偏过头,轻轻靠到季南风的手臂上,然后撒娇似的问道:“如果我以后一直好不了,彻底不认识字了,怎么办?”
“虽然不可能,但也没关系。”季南风勾着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的鼻梁,“不管你认不认识字,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你想,我随时都会念给你听。”
南风牌点读机,哪里不会点哪里owo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夏山如碧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