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到初夏,理应当是燥热的天气,燕鸥却被医院诊室的冷气吹得一阵发抖——冻到了骨子里。
他捏着报告单的手忽然有些使不上力气,好几秒,他才小心翼翼的重复了一遍:“什……什么瘤?”
“胶质母细胞瘤。”医生耐心地道,“也就是平时大家说的脑癌,目前情况看起来不是特别乐观。”
“呲啦”一声,窗外的蝉鸣肆虐起来。像是生生在燕鸥的脑袋上豁开一道口子,将他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这边建议是立刻联系上海的相关专家,然后住院观察,再决定是否需要切除和放疗……”医生的声音嗡嗡的,像是隔着海岸,闷在了水底。
“……卧槽,牛逼。”
燕鸥愣在原地,好半天才闷出这四个字来。
脑癌,住院,切除,放疗。这些词堆叠起来,哪怕是医盲如燕鸥,也知道大概这是个什么程度的恶疾。
理智告诉他发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但他的情感告诉他,事发过于突然,他还没缓过来。
趁医生转身的当口,燕鸥抓起那一大袋子检查报告就飞速开溜了,就像是个考试没及格的学生,生怕多挨一句老师的批评。
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生病了得治,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己此时却像是犯了什么大错,恨不得把这件事情死死捂住,永远不要见人。
三两步匆匆跑下楼去,直到暑气裹着蝉鸣“嗡”的一声将他盖住,滚烫的阳光浅浅灼了他的皮肤,他才发现,原来叫人颤抖的寒意不是来自空调冷气。
脑袋突突疼着,他咬紧后牙敲了敲太阳穴,身上的力气卸了一半。
上个月,他和季南风一起搬来了皖省。其实刚来没两天,他就觉得头疼得厉害,但他一向有头疼病,以为只是水土不服加重了症状,便没放在心上。直到上周他一个人在出租公寓疼得失去意识还狂吐不止,才决定要去医院看看。
接着,各种化验拍片弄了几天,医生问他有没有家属陪同的时候,他终于察觉到事情有一些不妙了。
当时,他强作镇静地对医生说:“没有家属,我是一个人来的。有什么结果如实告诉我就可以了。”
因为季南风在专心准备画展,因为这家伙创作非常吃情绪吃状态,燕鸥不想给他哪怕一点点干扰。
那现在怎么办?燕鸥捏着手机一动不动站在骄阳下,脑子嗡嗡地转着。
趁现在身体还没完全垮掉,趁自己的情绪还没完全跟上,他是不是应该打电话跟季南风提分手,然后自己去看病手术?
想到这里,燕鸥捏着手机的掌心渗出一层汗水,四周的空气更冷了。
燕鸥死死盯着屏幕里季南风的号码,手指却悬在拨通键前犹豫了大约五分钟也没摁下去,他艰难地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一方面,燕鸥有着非常严重的选择恐惧,尤其害怕这样的是非选择题,另一方面,他也是真的在犹豫。
他们谈了七年,相知相爱了七年,早已经成为了彼此的一部分。
燕鸥甚至不能想象,如果没有季南风,自己还能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里生存多久。也许他明天早上就会因为纠结于早餐吃什么,而活生生急死在街头。
此时,他悬停在手机上方的大拇指再次颤抖起来——这让他怎么分,让他怎么舍得分?
接着心电感应一般,铃声自己先一步响起来——
“Oh, to see without my eyes,
(闭上双眼,仍能清晰回忆起彼时)
The first time that you kissed me,
(最初,那吻印下的时刻)……”
燕鸥给季南风的是专属铃声是Mystery of Love。
这部电影是他们一起在美国圣丹斯电影节看的首映,那时候Elio和Oliver在荧幕上道别,他和季南风在观众席接吻。
现在,季南风应该在看场馆,估计刚刚忙完结束,就立刻打电话给了自己。
燕鸥怔愣着,直到铃声响到快要自动挂断,他才回过神来,赶忙摁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季南风的声音响起,燕鸥憋住了胸口的酸涩,继而肃穆地屏住了呼吸。
“喂?”电话那头的季南风柔声问,“崽崽?”
只是三个字,就让燕鸥紧皱了一天的眉头彻底展开,也让他给自己建立起来宛如铜墙铁壁般的理智堡垒,在顷刻间轰然坍塌。
他很没有出息,七年了,他还是抵挡不住季南风的一切——他的声音、他的眼睛、他的脸,还有他喊自己“崽崽”。
看他那边久久没有回音,季南风耐心地问他:“怎么了?”
燕鸥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舌头打了结,说到嘴边的话都捋不直了——看样子他确实是得了绝症了,好好一人连话都说不清了。
“崽崽?”季南风又一次试探着喊了一声,“……燕鸥?”
季南风很少喊自己的大名,燕鸥知道,是自己一直不出声让他有些担心了。
“头疼好点没有?有没有去医院看看?”季南风问。
这个问题精准打击到了燕鸥的痛点,燕鸥赶紧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地岔开话题:“喂?老婆?刚刚信号不好,现在能听到了吗?”
季南风松了口气,说:“听到了,崽崽。”
尽管隔着电话,燕鸥还是听出他声音中温柔的笑意,他想起了季南风无可挑剔的脸,想到他笑起来的眉眼。
自己居然要和这样的人提分手,真是太难了。
哪怕到这个时候,他能想到的最大的困难,也不过是和季南风分别罢了。
季南风对他的异常非常敏锐,轻声问:“怎么了吗?是不是有什么事?”
燕鸥愣了愣,笑着说:“嘿嘿,没事~就是想你了,老婆。”
燕鸥一直这么喊季南风,尽管自己才是在下面的那一个,但是想到季南风长得那么好看,那么好看的季南风是属于他一个人的,便觉得不喊他“老婆”就是吃了天大的亏一般。
季南风显然也已经习惯了,只轻轻笑起来,任由他嘻嘻哈哈瞎闹。
被季南风的笑意笼罩着,燕鸥也觉得自己心里的乌云都短暂地散去了,他抛下了那些烦恼事,晃着腿问道:“老婆你那边怎么样?顺利吗?”
“嗯。”季南风的声音很轻快,显然心情很好,“崽崽说得没错,这次的展厅果然很好看,展方这边也很好沟通,我对这次画展期待值还是蛮高的。”
燕鸥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太好啦,我之前跟那边负责人接触过,确实很靠谱,所以当初他们邀请你,我想都没想就劝你去了。”
“所以在这方面我永远听你的话呀。”季南风笑道,“这次崽崽如果能一起来就好了,毕竟我没你那么会说话,光是聊会天我都要累垮了。”
季南风早还在上学的时候,就不太爱与人交流,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障碍,但是让他做这种强度大应酬,对他来说也确实是一次极大的挑战。
“而且最重要的是,今天接触的几位客户质量都蛮高的。”季南风说,“其中有一个是你之前跟我提过的知名策展人,如果是你去跟他接触,肯定会更有价值。”
燕鸥供职于一家著名的地理杂志,除了日常的摄影工作之外,他还是一名独立策展人。
相比于季南风这样内敛、沉浸于自我的人来说,他更擅长且乐于行走在社交场上,接触艺术圈的各大名流,结实各式各样的圈内人,为季南风积累人脉、让自己的能力不断提升。
燕鸥早就听说这次画展的客户质量很高,参展的其他艺术家也非常优秀,如果不是和医生约好了要来看病,这一趟过去,他还想咨询一下策展人的思路,一定会收获良多。
想到这里,他再一次哽住了,嗓子堵得难受。
眼看情绪快漫上来,季南风又心有灵犀般娓娓道来,及时切断了他的悲伤:“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该留的联系方式都留了,这次沟通也很顺利,我还特意跟他们介绍了你和你的作品,他们承诺展览当天一定会去现场,到时候亲自跟你聊。”
季南风不是个喜爱社交的人,平时也几乎不会外流联系方式,这一次为了燕鸥,确实是走出舒适圈了。
浸泡在季南风宛如春水般温润的嗓音中,燕鸥勉强笑了笑,决定把糟心事儿短暂抛到脑后。
“老婆,今晚带我去吃烧烤吧!”燕鸥把报告单叠好放进了包里,弯着眼睛说,“提前庆祝这次画展顺利!”
“嘴馋了就吃,不用找什么借口的。”季南风说,“等结束之后咱们再吃顿好的,你这两天想想去哪家餐厅,到时候提前预定一下。”
“嘿嘿,好~”
燕鸥弯着眼睛,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慢慢落下——他不是嘴馋,他今天一点胃口都没有,至于考虑结束之后去哪里庆祝,怕不是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他听着电话那头,季南风和别人快速交代了几句,接着他又回头问自己:“我这边差不多了,你现在在哪儿,我开车去接你吧。”
燕鸥下意识回过头,看着身后高楼上通红的医院牌匾,瞬间噎住了。
他没想过要在这个时候坦白,这也太扫兴了。
于是他快速翻开手机地图,查找附近的娱乐场所:“嗯……我在天鹅湖公园。”
“好。”季南风说,“你在那边随便逛逛,我现在就过去——对了,有想吃的点心吗?我顺路的话可以给你带过去。”
“不用了。”燕鸥说,“……还得留点肚子吃烧烤呢,你直接过来吧。”
赶紧过来吧,早点见面,早点结束。
一方面想要快刀斩乱麻,一方面燕鸥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想季南风了。
他看着手里的报告单,将他叠好藏进了包里,那一刻,身旁的路人匆匆从他的世界里经过,只留下了一串喧嚣的残影。
燕鸥站在公园的一角,沉没在与他无关的轻松快乐中。此时,他仿佛站在了蒙克扭曲夸张的线条里,巨大的落寞和后知后觉的难过,终于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
好想季南风。
好想见见他。
1.慢节奏不狗血,小情侣情比金坚的平淡日常,BE。
2.文风非常矫揉造作,夹杂大量抒情内容和景物描写,不好这口的快逃!
3.疾病和治疗过程的描写有艺术加工,不科学,不严谨,请勿过度考究。
4.艺术见解方面也非常的个人,且极度不专业。
5.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常识性bug,总之先提前认错(?)。
6.彩蛋:每章内容都是一副世界名画或者雕塑艺术品,就当一些小安利送给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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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夏山如碧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