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拿竹签扎了一个蜜枣, 说道:“外面有什么好看的?”
林秋曼回过头,“好多人来围观。”
华阳“啧啧”两声,“我把府里养的全部玩意儿都散了, 发卖的发卖, 打发的打发。你还别说,以前没算过细账, 这一散了, 才发现可以省下好多银子。”
林秋曼掩嘴笑了起来, “你舍得?”
华阳仔细想了想, “确实有些舍不得,你是知道我喜好美人儿的,不过改邪归正了嘛,把他们散了,也算是跟过去告个别。”
林秋曼也扎了个蜜枣, “看来这回大长公主是下定决心的。”
华阳点头, “我荒废了大半生,总得为自己做点什么。”顿了顿, “卫娘子那官司你打赢了吗?”
“赢了, 卫娘子带着女儿阿芫与刘大郎和离,彻底摆脱了那魔鬼。”
华阳颇觉吃惊,深思道:“这个马县令倒有点意思,竟然会判和离。”
林秋曼歪着脑袋说:“他原本是要驳回原告的。”
“怎么又改了?”
“奴拿功绩考核敲打他。那卫娘子破釜沉舟闹到公堂上, 已然与刘大郎生伤了, 倘若硬将二人凑合在一起, 日后定会再生出祸端来,一旦出了事,便是马县令的过错了。”
“是这个道理。”
“马县令也是个有趣的人, 明明是他自己存了私心,他偏要问刘大郎,若驳回了原告,日后他把卫娘子打死了怎么办。”
华阳听得有趣,兴致勃勃问:“那刘大郎是怎么说的?”
林秋曼笑道:“他自然回答不会,于是马县令又问卫娘子,驳回了原告她又当如何。卫娘子说既然没有了生路,定要咬下刘大郎的肉来方能泄心头之恨。”
“刘大郎怕了吗?”
“马县令是个妙人儿啊,问刘大郎跟这样的娘子睡在一起能安稳吗?”
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林秋曼继续道:“刘大郎怂了!”
华阳听得痛快,拍大腿道:“问得好!”
林秋曼也很爽,“马县令就是个人精,对世情百态了如指掌。”
“那阿芫呢,按理说是不会判给卫娘子的。”
“奴事先跟卫娘子说好了的,如果要打赢这场官司,她就得舍了颜面,所以在公堂上她咬牙把衣裳脱得只剩下亵衣,让众人看看刘大郎到底是如何毒打她的。这是最有力的证据,后来阿芫也脱了衣裳让马县令看身上的伤,不然阿芫是要不到手的。”
华阳皱眉道:“一个女郎家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裳,也实在失节。”
林秋曼却不认同,“连命都没了,还要节做什么?”又道,“这原本就是一场打不赢的官司,若不把罪证赤-裸-裸地摆出来,哪能起到震慑人心的效果?”
华阳没有辩驳。
林秋曼认真道:“起先马县令想驳回原告的依据就是没有伤筋动骨,没有伤及性命。若卫娘子实在气不过,大不了把刘大郎关几日吓吓,这样判下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华阳忽然问:“你是怎么想到用政绩考核制来敲打马县令的?”
林秋曼:“上回接徐娘子的事又坐了回牢,可把奴给整郁闷了,这回长了教训,便事先去晋王府讨教一二。”
华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是五郎指点你的?”
林秋曼有些困惑道:“奴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当时他好像有些生气,只说了一句让奴回去问大哥当官的最在意什么。后来奴在马车上仔细琢磨了一番,才想到了这茬,若不然卫娘子的命定然是救不了的。”
“唉,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这是至理名言!”
“大长公主说得对,一个不慎,一条命就搭了进去。”
之后两人都不说话了,似乎陷入了思考中。
隔了许久,华阳才道:“秋猎回来后,你陪我去一趟冀县吧。”
林秋曼:“???”
华阳解释说:“我想去请一个人,她曾是宫里绣坊的管事,绣艺精湛,很有一番本事,后来还乡回了冀县,我打算把她聘回来。”
林秋曼高兴道:“能入大长公主的眼,必定是极好的。”
华阳继续说道:“我准备从绣工做起,分三个等级,没有基础的,有基础的和拔尖儿的。像有天赋的这种就仔细培养着,日后可以往宫里头送,或往江南织造推荐。”
“这主意好。”
“资质平庸的,若有门路,便往周边小作坊引荐。若是双方都达成意愿成了,则抽取一定的佣金做酬劳,以求双赢。”
“看来大长公主是费了心思的。”
“那是自然,我华阳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极致。”
“那大长公主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想好了,就叫华阳馆。”
林秋曼抚掌道:“到时候可以在衙门口贴招募告示,定一个名额,先来的十人可免教资,鼓励有心人参与。”
华阳点头。
队伍行至正午时分,一行人在驿站落脚。
此次随行骊山的除了皇室宗亲外,王公大臣也有不少,皆带了自家小郎君们一道随行。
林秋曼一直跟在华阳身边,待到用午饭时她才看到李珣,宋致远也一同来了的。
这回华阳待她的态度极其热忱,如果先前算得上酒肉朋友,那这次就是愿意交心的,甚至与她同坐一个食案。
林秋曼简直受宠若惊,深刻地感受到了阶级地位得到了跨跃性提高!
上回李珣被她用礼教洗涮,这回对她的态度特别疏离,连看都没看她,只问道:“听说阿姐最近散了好些人出府?”
华阳:“是散了不少,豢养着铺张浪费。”
李珣打趣道:“阿姐什么时候有了这般觉悟?”
华阳随口敷衍,“还不是御史台那帮人,老跟我过不去。”
对面的宋致远默默地垂下头。
华阳觉得那道秘制肉脯挺好吃,拿公筷给林秋曼夹了一块放进碗里。
林秋曼兴致勃勃地尝了一口,赞道:“是挺不错。”
华阳:“你再试试那道甜羹,也很不错。”
李珣瞅着二人亲昵热络的举动,总觉得哪里不对。
宋致远也有些受不了两个女郎这般腻歪,跟小两口似的,他故意问道:“上回听二娘说起卫娘子的官司,可上过公堂了?”
林秋曼放下筷子,说道:“初三那天上过公堂,卫娘子的官司赢了。”
宋致远有些诧异,“可否说来听听?”
林秋曼简单叙述了一番,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李珣则一直没有说话,脸色不怎么好。
老陈敏感地察觉到自家郎君怪怪的,小声问:“郎君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所有人都看向他,李珣淡淡道:“没什么胃口。”
华阳这才想起了什么,问:“听说你前几日病了两日,连政事堂都没去,可大好了?”
李珣面无表情回道:“劳阿姐关心,小染风寒已大好。”说完用余光瞥了一眼林秋曼,心里头更不痛快了。
那厮丝毫没有觉悟到自己闯了祸,胃口好得不像话。
李珣不想被她碍眼,没吃几口就离开了。
饭后人们会歇上一个时辰赶路。
卫娘子的案子林秋曼到底是受了益的,特别诚心去道谢。李珣听老陈说林二娘来见礼,不耐烦道:“打发她去。”
老陈虽不明白他为何这般抵触,倒也没有多问,自顾去了。谁知走到门口时,李珣又改了主意,“你回来。”
老陈:“???”
李珣:“让她进来。”
片刻后,林秋曼被请了进来。
李珣板着一张棺材脸,官威范儿十足,很有震慑力。
林秋曼选择忽视,行福身礼道:“那日多谢殿下指点,奴才侥幸救得卫娘子性命。”说罢跪下磕了三个头。
李珣盯着她没有说话。
林秋曼欲起身时他忽然道:“我有让你起来吗?”
林秋曼:“???”
她诧异地偷瞄了他一眼,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气氛好像不太对劲,只得继续跪着。
李珣心里头不痛快,阴阳怪气道:“你林二娘倒是个人才,拿捏人的本事还不小。”
林秋曼没有说话,因为她忽然悟明白了,那日她拿礼教压制他,怕是被记了仇。不过她素来不要脸,装傻充愣道:“奴愚钝,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李珣冷笑,讥讽说:“看来林家家教不严,教了你这么一个东西出来。”
林秋曼憋不住回怼他,“殿下怕是有所不知,奴的父亲去世得早,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奴也实在没办法。”
李珣被噎着了。
林秋曼露出一副“我也很无奈”的表情。
李珣不服气跟她杠上了,微微前倾身子问:“女德女戒,你总学过吧?”
林秋曼愣了愣,困惑道:“奴学过。”
李珣质问:“你既然知道女德女戒,那中秋你和男子独处,你阿娘可有教过你这是非常失德的?”
林秋曼:“……”
她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咽不下又吐不出,差点憋死。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钓鱼执法!
林秋曼很想拍案而起,忍着小脾气道:“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珣斜睨她,“你说。”
林秋曼理直气壮,“殿下权贵之人,奴身份卑微,不可违命。”
李珣像听到了很有意思的话,缓缓起身,抱手走到她跟前,微微弯腰意味深长道:“如此说来,若我用权势欺人,便能胁迫你做任何事,对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林秋曼总觉得哪里不对。
二人对视,李珣看她的眼神有些炙热,蕴藏着试探的危险。
林秋曼认真思索了阵儿,大义凛然回道:“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李珣冷嗤一声,嘲弄道:“贫贱不能移,当初甄二娘败我名节,华阳府仅用民宅商铺就把你收买背锅,这就是你所谓的贫贱不能移?”
林秋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