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西院儿, 见韩商鼻青脸肿的,梁九儿皱眉,困惑问:“你这是被谁打了?”
韩商没有吭声。
给他处理伤的姚三娘说道:“奴去备茶水来。”
梁九儿颔首, 待姚三娘出去后才道:“这回多亏忠毅伯府出手, 要不然春福班还不知得关押到什么时候。”
韩商冷哼一声,“如今梨园被查封, 你那春福班又打算去往何处?”
梁九儿:“只有自立门户了。”
韩商淡淡道:“你还是少来找我为好, 最近风声鹤唳, 韩家不想跟你们这些戏子扯上关联。”
梁九儿笑了起来, “三郎所言甚是,不过大家都是为同一人办事,又何必分你我。”
听到这话,韩商露出嫌恶的表情。
片刻后姚三娘进来伺候茶水,梁九儿偏过头看她, 问:“近来平昌馆可有听到什么风声吗?”
姚三娘边舀茶汤边道:“倒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只听说圣上在骊山受了惊吓,回来大发雷霆, 要求彻查。”
韩商皱着眉头看向梁九儿, 试探问:“你干的?”
梁九儿端起茶碗,嘲讽道:“三郎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一直都在京兆府的大狱里,哪有这本事。”
韩商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是谁干的?”
梁九儿垂眸轻轻吹茶汤, 没有答话。
室内一时寂静下来, 姚三娘道:“这几日京中查得紧,还是莫要生事为好,那晋王的爪牙无处不在, 着实让人防不胜防。”
梁九儿:“三娘所言甚是。”顿了顿,“方才我来时看到林二娘,她一个官家娘子,怎么会来平昌馆?”
姚三娘没有吭声,韩商挑眉问:“你认识她?”
梁九儿:“见过几回,是个有意思的小娘子。”停顿片刻,似想起了什么,“应该是你的前妻。”
提到前妻,韩商的心里头不痛快。
梁九儿后知后觉,“那林二娘难不成是来见你的?”
韩商的脸色更难看了,梁九儿上下打量他,掩嘴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的这身行头是她赏的。”
韩商瞪了他一眼。
梁九儿笑得放肆,揶揄道:“看不出来林二娘倒是个悍妇,不过你俩已经翻篇了,又怎么招惹上了?”
韩商不想跟他说话,自顾起身离去了。
梁九儿放下茶碗,啧啧道:“生气了。”
姚三娘点评道:“那林二娘当真厉害,起先三郎是要羞辱她的,哪曾想反被她暴打羞辱了一顿,还不敢吭声,可见是个有手段的。”
梁九儿兴致勃勃,“三郎何故去招惹她?”
“他的爱妾死了,心里头气不过,把怨愤撒到了林二娘的头上,费了心思让奴把她骗了来,哪晓得挨了一顿揍。”
“不应该啊,林二娘一介女流,三郎哪会纵着她?”
“怕是手里有什么把柄被她抓住了吧,要不然也不会这般。”
梁九儿轻轻的“哦”了一声,姚三娘道:“梨园被查封,往后行事到底不方便了,九郎万事可要小心些。”
“嗯,我知分寸。”
另一边的林秋曼直接回的林府,脸色一直不好看。
周氏听到她回来的消息,颇觉诧异,忙去瞧她。
林秋曼也没说平昌馆的事,只说她饿了,要吃饭。
到底是自家闺女,周氏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悄悄把莲心叫过去问。
莲心一五一十地说了,周氏脸色煞白,语无伦次道:“我的天爷,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
许是真的饿了,菜还没上齐,林秋曼就拿筷子开动。
周氏过来仔细打量她,想问又不敢,只能默默地坐到一旁,看着她狼吞虎咽,“你上午都干什么去了,饿成了这般?”
林秋曼含糊不清,“打了条疯狗打饿了。”
周氏:“……”
心里头明明担心,却又怕把她刺激着了,只能默默憋着。
见她一脸难堪的样子,林秋曼皱眉道:“有什么话就说。”
周氏斟酌了下用词,“你上午去见韩三郎了?”
林秋曼沉默了阵儿,“是他用计把我哄过去的。”
“那他……”
“他敢!我背靠晋王府,他敢动我一根毫毛!”
“莲心说你把他暴打了一顿?”
“嗯。”
周氏一脸难以置信,“你是怎么打他的?”
林秋曼瞥了她一眼,“打人还需要教吗?”
周氏:“……”
林秋曼冷冷道:“往后见一次打一次。”
吃饱后,她放下筷子道:“我要睡一觉,待大哥回来后,让他来见我,我有话要跟他说。”
周氏点头。
晚上林文德回来,听说林秋曼在周氏的院子里等着他,颇觉诧异,换了衣裳用完饭他才过去了一趟。
林秋曼的脸色比下午要好得多了,林文德进屋道:“今儿怎么想着过来了?”
林秋曼瞥了他一眼,说道:“苏小小死了,大哥听说了吗?”
林文德愣住,片刻后,才道:“她死了,与我有何干系?”
“那你说她死了,又与我林二娘有何干系?”
林文德沉默。
“以前的事情既然翻篇了,我自然是不愿再提的,只是今日韩三郎发疯把我骗去平昌馆,意图羞辱,我用晋王府压了他一头,才侥幸完好无缺地出来了。当初苏家那祸事是你捅出来的,我只是想提醒你,韩三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自己好自为之。”
听了这番话,林文德的眼皮子跳了跳,心里头有点发憷,他试探问:“他可有说了什么吗?”
“我就问你,苏家那祸事,到底是你栽赃的,还是事实俱在?”
“跟齐王牵扯到的重案,我林文德哪有栽赃的本事。”
“当初你既然捅了这马蜂窝,后果自然是要担的,往后自己摸着石头过河,莫要被忠毅伯府逮了把柄,要不然谁都救不了你。”
林文德慌了,急道:“二娘,我们同宗同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焉能袖手旁观?”
林秋曼嫌弃道:“我呸!谁跟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是你自个儿走歪门邪道攀附权贵没落到好,反倒要拖我下水,还真当我是后宅的无知妇人不成!”
“且不说这些,我知道你现在风光无限,可若林家真出了事,你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你无耻之徒,我不屑与你为伍。”
林文德闭目打住,“我承认我无耻小人,没你林二娘有手腕能耐,但若我真出了事,整个林家都是会受到牵连的,谁又能独善其身?”
林秋曼不吃这套,“你莫要威胁我。”
林文德:“官场上的事,谁都说不准,我如今已是小心再小心,万不敢作死弄出麻烦的。晋王心狠手辣,抄家灭族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眼里容不得沙子,我这等蝼蚁自然不敢胡乱站队。”
林秋曼:“你自个心里清楚就好。”
林文德:“可若韩家真要搞我,我是防不胜防的。”
“那也是你自己作出来的,活该!”
“我活该了,那咱们的阿娘怎么办?她上了年纪,是经不起折腾的。”
林秋曼闭嘴不语。
林文德:“我知道你是个有手腕的人,也不敢妄想你日后能保我,只是希望你能多加照顾阿娘,我不想她晚年再受任何波折。”
“不用你瞎操心,有我和阿姐在。”
“如此便好。”
两人闹得不欢而散。
同一时刻,晋王府的李珣默默地瞅着前来蹭饭的宋致远,他刚从骊山那边回来,一回京就来这里蹭饭了。
李珣看了会儿他,说道:“骊山那边可是有线索了?”
宋致远:“有,我放了条长线,看到他进京了。”
李珣沉吟片刻,方道:“可莫要跟丢了。”
“不会,我已经跟贺倪打过招呼,骊山猎场的狙杀定然跟京里脱不了关系,果不其然,送上门来了。”
李珣缓缓起身,一袭藕色圆领窄袖便服衬得身姿清隽雍容,他背着手,望着外头漆黑的天色,“但愿别跟皇室扯上关系。”
宋致远:“应该跟皇室没有关联,也有可能是齐王余孽作祟。”
“齐王余孽不足为惧,京中是我李珣的地盘,已如铁桶一般,只要进来了,就休想活着出去。”
“这话倒是不假,贺倪功不可没。”
李珣偏过头看他,平静道:“宫里头也得给我盯紧。”
宋致远:“现如今宫里和京城都布满了晋王府的眼睛,一旦有异动,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的。”
李珣没有说话,他要的是绝对掌控,掌控皇室,掌控朝臣,乃至于整个大陈。
宋致远奔波劳累了一天,吃完饭没逗留多久就便去歇着了。
李珣在书房里小坐了会儿,吴嬷嬷送来参汤,说道:“入冬天凉了,郎君还是早些歇着吧,坐久了冷。”
李珣“嗯”了一声,吴嬷嬷:“先把汤喝了,补气安神的,郎君常年劳心劳力,最耗心神,身子要紧。”
李珣失笑,“嬷嬷多虑了,我没这么弱。”
吴嬷嬷严肃道:“那是因为府里没女郎,郎君没把精力耗在女郎身上。”
这话委实臊人。
李珣默默扶额,不想再听她唠叨,赶紧把那碗参汤喝了。
吴嬷嬷撤下汤碗道:“郎君往后是要做大事的人,现在就应该好好保养身子,日后待年纪再大些,还有得熬呢。”
“嬷嬷说得是。”
“那便洗漱歇着,有什么事明日再做也不迟。”顿了顿,“你就是太认真,万事都要亲力亲为,下面的那帮人也不能白养着。”
听她一番唠叨,李珣也没反驳,毕竟身边能唠叨他的人已经很少了。
吴嬷嬷服侍他洗漱去歇着,李珣想一个人坐会儿,说道:“天色也不早了,嬷嬷劳累了一天,自个儿去歇着吧。”
吴嬷嬷退出房间,关门离去。
李珣从精致的木盒里取出香囊嗅了嗅,是熟悉的橙花香,越闻越上头。
他坐在烛台下仔细端详那香囊,骨节分明的手指饶有兴致地把玩香囊上的穗子,想到林二娘总说不进高门大户,不进士族,受不了礼教规矩,不由得抿嘴笑了起来。
没有谁天生就喜爱规矩。
第二天华阳忽然找上门来,原是看中了东大街尽头的一户园子,那园子是李珣的,她来讨要,拿其他田产交换。
李珣不解问:“阿姐要那园子做什么?”
华阳一本正经回答:“我准备开办一个艺馆,你那园子好,里头宽敞,屋子又大,稍加改装便可以用了。”
李珣似笑非笑,“合着你遣散了华阳府里的玩意儿,改起行来了?”
华阳拍大腿,“我改邪归正做正经事,你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李珣眼带笑意,“你若要继续荒-淫无度,五郎也是会继续惯着的,不过阿姐打算教传什么技艺?”
“绣艺。”
“送到宫里头?”
“不是,是市井女郎们学来谋生的,乃民生大计!”
“……”
李珣沉默,不用猜也知道,定是那林二娘在背后怂恿的。
华阳又道:“不如现在就过去瞧瞧,我把林二娘叫上。”
李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