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朔风灌进军营,吹的帐篷门帘猎猎作响。
先锋营队刚刚从前线退下来,这顶厚实的大帐篷里挤满了急需救治的重伤患,哀叫声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味充斥了整个空间,沉痛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吹进帐篷里的朔风让伤者周围的蜡烛晃了一晃,眼见珍贵的光源就要熄灭,一只手忽然拢在了蜡烛旁边,守护着那微弱的灯芯艰难跳动,隔了一会儿才逐渐恢复了亮光。
那是一只令人赏心悦目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如玉一般白皙而润泽,指腹与手心上生了些薄茧,让那只手看上去更加真实而充满力量。
手的主人是一个身穿黑色长衫的青年,正跪坐在一名伤患身边进行医治,黑色的长发如墨般铺洒在他身后,只在发尾松松的束了一束。他的神色极为淡漠,嘴唇抿成薄薄的一线,丝毫看不去喜怒,在这哀鸿遍野的军营中显得格格不入;一双眼睛却是少见的冰蓝,颜色极淡,仿佛极北之地亘古不化的冰川,青年垂眼打量了一会儿眼前之人狰狞的伤口,招手让一旁等候的学徒将人摁住。
“李……李大夫……我还……能行吗……”能被送进这间帐篷的军士都是命在旦夕的重伤,这个人也不例外,此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他混身上下都是汩汩流血的伤口,最严重的一处胸口中箭,箭矢上染有剧毒,将那一片的肌肉连同血液都染成了诡异的墨绿色。他大概也明白自己的境况,目光混沌而模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哀哀的望着眼前面色平淡的医者。
李舒夜快速查看了他身上所有的伤处,最终在胸口的箭矢处短暂停留,心中暂且松了口气。这人送回来的时间还不算晚,箭矢入胸三寸却幸运的没有伤到心口附近的血脉,如果再拖延一会儿到毒性入体,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把他摁好。”李舒夜没有回答军士的问题,兀自从案上取下了一柄纤薄的小刀,放到蜡烛的火上两面炙烤,而后伸手握住了箭矢的前端,用力拔出——
“啊啊啊————!!”惨叫声与毒血几乎同时飙出,让周围人都忍不住心头一紧,唯有李舒夜依旧是那副平淡的神情,连眉头都不曾动一下,仿佛对身下伤患的痛苦无动于衷。身旁的学徒与他配合默契,在伤患大叫的同时就塞了一团白布到他嘴里,防止他用力过猛而导致血崩。李舒夜如闪电般手起刀落,纤薄的小刀沿着染上毒性的疮口切下了薄薄一层血肉掷入托盘中,而新流出来的血已经恢复为普通的鲜红色。
那军士痛的一窒,差点没一口气过去,再回神时李舒夜已经将胸口的伤处撒上了止血药粉,用干净的白纱一圈圈的包扎好,尾端利落的打了个结。
“行了,莫要随意下床走动,我开的药按时服用,七日之后便可无恙。”李舒夜拿过学徒递来的丝绢擦了擦手,低头朝有些发愣的伤患嘱咐,声音平淡的仿佛的像是随手看了个风寒,而后便起身往另一个重伤患的所在走去。
直到李舒夜走远,被医治的军士才下意识的摸了摸被包扎完毕的的伤处,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从鬼门关前溜了一圈又回来了。李舒夜下刀的手法之快之准,前前后后也不过一个晃神的功夫,他刚为箭矢拔出伤处的剧痛而大叫,等缓过来时已经看到自己中毒的血肉被削下来丢到了一边,而胸口再没有先前那般快要窒息的乏闷感了。
太医院中的国手,医术果真是名不虚传啊,只是不晓得为何会随军来了这危险的前线。军士在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又回想起李舒夜动刀时全程波澜不惊的面瘫脸,心中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般干净利落,毫无犹豫的手法……李舒夜虽是来自帝都的大夫,心性却堪比他们这帮日日战场见血的伤兵啊。
从正午忙到日落,李舒夜才终于将几个重伤患的情况都稳定下来,得以有间隙喘口气。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只是眉目间有掩饰不住的倦色与疲惫,掀开门帘走出帐篷,望着远处逐渐落下的夕阳微微发怔。
“先生,先回营帐休息吧。”学徒恭敬的站在他的身后,温言相劝。
“……怎的还不见阿洛回来?”李舒夜微微蹙眉,也只有在提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会出现能被称为是情绪的动静。
“先前我听先锋的将士们说……此番苏将军所部负责断尾清扫敌方残兵,按说早应回营了才是,莫不是归途中遇上了什么意外……”学徒一边说着,小心的看了看李舒夜的脸色,这位随军大夫与骁骑将军的关系在营中已经不是秘密,学徒甚至暗中猜测就是因为苏洛将军,李舒夜才会放弃在帝都安稳富裕的日子,不远千里随军来了前线。
李舒夜闻言神色依旧,看不出一点变化,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
苏洛率军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跟主帅汇报完毕走出帐篷的时候夜色正浓,朔风呼呼灌入军营,吹的帐篷四周的火把一阵明灭,饶是守夜的小伙子们也都冷的瑟瑟发抖,不住的揉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看到苏洛走过来时却都不约而同的挺直了身体,中气十足的叫了一声将军。
苏洛抱着头盔朝他们笑了笑,也不让人跟,就这么一个人慢慢摸回了营帐。属于她的营帐还亮着微光,在大片暗淡的军帐中显得格外醒目,苏洛有些意外,心中却逐渐温暖了起来,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朝着那顶帐篷走了过去。
迫不及待的掀开了帐篷,苏洛如愿以偿的看到了那个令她心安的身影。李舒夜就坐在书案边上,捧了一卷医书细细的读;他已经换上了寝衣,只披了一件厚袍在身上,黑色的长发如墨般随意地铺洒在身后,有几丝滑落在了眼前,李舒夜也不甚在意,那模样看上去不像是在读书,倒似夜里睡不着,就坐在这里等人回来一般。
“舒夜……”苏洛轻轻叫了一声,忍不住露出了微笑,走进帐篷将头盔与带着寒气的战甲解下来,一并挂在了支架上。脱下战甲之后她才发现这帐篷中并不如何温暖,朔北的夜寒意袭人,帐篷中却一个炭盆也没点,李舒夜也不知在这寒夜中等了多久,连手指都被冻的有些发白。
“怎的不点炭盆?”苏洛看的心疼,走上前去想要握住李舒夜的手暖一暖,“都说过多少次别等我你先睡就是了,何苦把自己冻成这样?”
李舒夜的手果然是如寒玉一样冰冷,苏洛心疼的不行,正要继续埋怨他不照顾好自己,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淡漠的冰蓝色眼睛,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
李舒夜是很少对她露出这般神情的,虽然他在外一贯是这幅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冷淡样子,看向苏洛时却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李舒夜会对她露出这种神情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生气了,是真正意义上带着隐怒的生气,而不是平时说说笑笑就能揭过去的无奈纵容。
“舒夜……”苏洛当然知道他生气的缘由,气势顿时矮了三分,小心翼翼的蹭到了青年的身边,带了点讨好的意味,“我发誓这次我真的不是一时脑热又让自己身陷险境,是有十足把握才主动请缨留下来的,就、就算路上遇到敌军的伏兵被杀了个回马枪,我这不也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嘛。”
苏洛说着,握着李舒夜的手让他转过身来看向自己,“我早就知道回程不会这么简单,只是任他埋下什么陷阱都无用。你家娘子这么厉害,岂是几支伏兵暗中偷袭就能得手的?”
李舒夜抬眼望着她,少女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带着自信满满又小心翼翼的神情,像只摇着尾巴等待他回应的小狗。李舒夜心中蓦地一软,微微叹了口气,伸手将苏洛朝自己这边拉近了一些。得到特赦的少女立刻得寸进尺的搂住李舒夜扑进了他的怀里,满足的嗷呜了一声,将脸埋在他的脖颈处蹭来蹭去。
“受伤没有?”李舒夜回搂住她,轻声问道。
“当然没有!”苏洛顺口回答,末了才意识到这是个撒娇的好机会,立刻亮出自己有些青紫的手腕,惨兮兮的望着李舒夜,一点也没有骁骑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样子,“虽说没有重伤,不过被打到的地方也很痛啊……
“……你既选择上了前线,我多说也无用。”李舒夜无奈的揉了揉怀中之人的黑发,现阶段的他果然还是做不到对苏洛发脾气,“只是阿洛你需明白,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
“我知道我知道。”苏洛打断了李舒夜还未出口的话,抬起头来看着他,笑道,“我不会这么自私的留下夜一个人的,我保证。如果真到了非死不可的绝境,我也一定会跟你死在一起。”
哪有人许下这么不吉利的承诺。李舒夜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心境却莫名的随之放松了下来。他大概是真的在等苏洛的一个承诺吧。
“不过今天真是累惨了……朔风城里的那帮混蛋,竟然真的能立刻翻脸不认人,刚刚结束和谈就埋下伏兵暗算我们,亏得你先前跟主帅提过一句……”苏洛抱住李舒夜,颇有些委屈的眨了眨眼睛,“忙到现在连饭都没空吃呢,好不容易回来夜你还光顾着凶我……”
李舒夜早猜到了,“给你留了些吃食,还有你喜欢的烈酒。这会儿大概有些凉了,温一温再吃?”
“唔……”苏洛舔了舔嘴唇,望着青年近在眼前的白皙脖颈,忍不住上前咬了一口,而后含在嘴里像是品味某种美食一般轻轻来回啃吮,十分享受的眯起了眼睛,“……可是我现在更想吃你哎……”
李舒夜不由得笑了笑,抬手搂住某个在自己身上煽风点火的小将军,转头吹灭了书案上的蜡烛。
虽说是速写,不过why有种越写越长的趋势……
半个月没动笔,感觉到了自己的退步TUT不过也有古风debuff的原因_(:з」∠)_
但是夜果然很适合古代医师的感觉啊有木有!!
其实现代医师也挺带感的,所以下篇是外科医生X杀手头目的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其四、医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