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光辉残血般泼洒下来,让视线中的景物镀上了一层妖异的橘红色。
在昼与夜交替的时刻,隐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也显露出痕迹,浓墨般的阴影蔓延开来,湮没了这座偏僻的小山村。
村民们早已按照吩咐各自回家避难,所有房屋的门窗都紧紧封闭,饶是最胆大调皮的孩子也被父母耳提面命,不敢在这时候向外偷瞥一眼。
身穿玄黑长袍的降灵师独自站在墨色最浓郁的地方,他没有使用降妖驱邪时常见的符咒与桃木剑,手中只有一柄饱经风霜的青竹杖,另一只手凌空捏了个诀,隐隐间似有微芒闪烁,细碎地落入深重的墨色之中,仿佛于夜幕之中闪耀的星辰。
那微光仿佛水入沸油,笼罩村庄的阴影顿时猛烈地涌动起来,凭空旋起的风吹得两旁的门窗框框作响,也扬起了降灵师黑色中长的发。
黑发之下是一双色泽极浅的冰蓝色眼眸,犹如极北之地的寒川,仅是看上一眼便能让人感觉到那深入骨髓般颤栗的冰冷。
一盏奇异的纸灯浮现在降灵师身后,外壁像是用鲜血勾勒出繁复的咒印,薄薄的牛皮纸内燃烧着纯白的火焰,散发着某种充满生气与活力的柔和光芒。
降灵师目不斜视,向前落下手中的青竹杖,那根看似朴实无华的普通竹棍对阴影中的妖物有着绝对的压制力,涌动的墨色在青竹杖下剧烈挣扎,最终敌不过降灵师的道行,被迫从阴影中钻了出来。
在对方显露身形的瞬间,降灵师祭出法器,纸灯之中的白色火焰高涨,顷刻间便点燃了那面目狰狞的妖鬼,随即顺着阴影向四方蔓延,在层叠响起的哀嚎怒吼声中将那海浪一样浓郁的墨色烧得干干净净。
位于中心的妖物惨叫着徒劳挥舞起道道蔓藤般的阴影触手,却无法抵抗白焰的灼烧,身形彻底融化,最终连一簇灰烬都没有留下。
“腐生花。”降灵师色泽浅淡的薄唇微微张合,吐出了三个字,正是那已经消亡的妖物的真身。
这种生长在阴暗潮湿处,吸收尸体与腐肉中残存灵性生长的阴影之花是野外常见的食腐目植物,但很少有长得这么茂盛,胃口大到甚至想要吞噬一整个村庄的个体。
类似的情况只会出现在战乱或者瘟疫时期聚集大量死亡的场景,然而近来附近并没有发生过战争,不知道是何处的灵性异常聚集,催生出了如此巨大的腐生花。
不过腐生花再巨大也只是「黄」级的妖鬼植物,即使它已经完成进阶,面对「天」阶的法器依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遍地燃烧的白焰随着阴影消散,最后一缕阳光也隐没在大地的彼岸,夜幕再一次降临世间,笼罩着村庄的那阴冷诡秘的气息却没有再出现。
夜风吹拂过空无一人的街道,灌木丛中响起了不知名的虫鸣声——这是一个宁静而祥和的夜晚。
属于村长那间房屋的门试探性的悄悄拉开了一道缝,确定降灵师的仪式已经结束之后,鬓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大着胆子走了出来。
不需要那位神秘的降灵师再解释什么,此时这久违的安详的夜晚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笼罩村庄多日的不祥阴影终于散去,众人再不用担惊受怕,在黑夜来临之时只能躲藏在家中瑟瑟发抖。
“大师,真是太谢谢您了……这是我、我们的一点心意……”村长一边说一边往外掏着东西,手忙脚乱地想要将准备好的报酬递给对方。
最初这位降灵师出现在村庄里时,村长已经送走了两位前来驱邪的“大师”,然而在收走高额的报酬之后,笼罩村庄的阴影却并没有消失,每晚都有人在痛苦中死去。
村民们已经不愿相信外来的人,而这位降灵师主动表明不会收取任何报酬,村长死马当作活马医,这才力排众议地答应下来。
没想到对方轻而易举就驱散了村庄中活动的阴影。
“不需要。”司夜淡声拒绝,双手拢在袖子里,并没有上前接触村长的意思。
一盏燃烧着白色火焰的纸灯在他身边上窜下飘,这件能够灼烧妖邪的神奇法器看上去似乎比面容冷峻的主人活泼许多。
“腐生花吸收尸体血肉灵性而生,近期若有人故去,切记火葬。”玄衣的降灵师复又叮嘱了一句,收起青竹杖悬于腰间,向着村口的路转身离去。
那盏活泼的纸灯立刻跟在了降灵师身后,临近路口时还上下晃动了一下,像是在对望向这边的村长挥手道别。
村长不敢叨扰对方,愣怔地拿着报酬站在原地,目送降灵师的身影在纸灯浅白光晕的映照下逐渐远去。
他身后陆陆续续出现了许多大着胆子出门的村民们,都对这位分文不收的降灵师与他神奇的法诀与灵器啧啧称奇。
……
…
离开那座偏僻的小山村后,司夜修长的手指拈出一枚古色铜钱,顺手占了一卦,随后一路向东而去。
白色的纸灯依然飘在他身边,山间的夜晚无星无月,那安静燃烧的白色火焰是唯一能够照亮路途的光源,纸灯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颇有些得色地把火苗烧得更旺盛了一些。
她这一路飘得也不安分,一会儿绕到司夜前方,一会儿又去撩他的袖口与衣襟,一会儿晃晃悠悠地落在后面,直到司夜驻足等她,才一口气窜到前面来。
降灵师却没有一点不耐烦,近乎纵容地迁就着这盏过于活泼的纸灯。
那柔白的火光映入他冰蓝色的眼中,像是雪后的晴空,带出了一缕温暖的颜色。
纸灯无法发出声音,司夜却仿佛看到了白发的少女正绕着自己窜来跳去,一脸得色地炫耀刚刚她一举驱散腐生花阴影之时的帅气模样。
随即那团火焰又气鼓鼓地黯淡了一些,往他这边飘了过来,司夜忍不住失笑,这是在责怪他为何要夜间赶路,不在那座小山村里留宿一晚?
“受人恩惠会减少积攒的功德,于我而言也不是必须的事物。”司夜抬起手臂,腕间闪过一缕细碎的金光,上面串着大小不一的柔和光点,其中一颗属于刚才来自村长与村民们的谢意——那是他成为降灵师后积攒至今的功德。
也是让纸灯中的魂火得以长久燃烧的原料。
天阶法器「燃魂灯」,原是以炼化者之魂释放法力,接触幽冥的秘钥,此时却用来禁锢并保护一缕残缺的魂魄。
以魂入灯,是为魂火,这是苏洛残留在天地间最后的一点痕迹。
听司夜说完魂灯便不再动静了,内里的小火苗也弱了一些,轻轻飘到了司夜身边,为他照亮前行之路。
他依着卦象继续向东,力图早日完成下一个委托,不多时便进入了深山之中。
于乱世鬼怪横行之时,在夜晚进入深山是十分危险的举动,内里潜藏着不知多少阴影与妖物,然而司夜却视若无睹,在魂灯柔白的火光之下深入了冰凉的黑暗。
天阶的法器不仅能够照明,也有一定程度的震慑作用,深山内徘徊的普通妖魔会本能地避让这纯白的光芒,不敢觊觎这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降灵师。
越过山顶之后,一夜未歇的降灵师也感到了疲惫,就近选了块被风的空地停下来,打算在这里露宿一晚。
他将青竹杖与行李都放下,沿着空地留了一圈符咒,防止邪祟在他沉眠之际趁虚而入。
做好这一切后,他靠着一棵大树斑驳的树干坐下来,从行李中拿出水袋与干粮,随意吃了一些。
无论魂魄中蕴含着多么浩瀚的灵力,这一世他的身体也依旧属于普通人,绕不开进食与睡眠这些基本活动。
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纸灯始终安静地飘在降灵师的身边,默默为他点亮这漆黑的夜晚。
夜间风大,此起彼伏的风啸声掠过深山老林,带起一片让人泛起鸡皮疙瘩的沙沙声,宛如某种危险邪异的呼喊。
司夜看向了飘在不远处的魂灯,那簇纯白的小火苗在夜风之中被吹得晃晃悠悠,却一点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像只在街上淋了雨的可怜兮兮的小狗。
他冰蓝色的眼中漫上一丝温和的无奈,向着魂灯伸出了手。
“阿洛,过来。”
魂灯在原地转了转,到底没法抵抗降灵师鲜少流露出的温柔,慢慢地飘到了他身边,挤进了他的怀里。
“怎的还在生气?”司夜掀开了衣襟将魂灯拢进去,为她挡住了所有的夜风。
白色的小火苗有气无力地晃了晃,示意自己没在生气,只是有点……有点失落罢了。
以这样魂灯的形式存在,消耗着司夜辛苦攒下的功德,哪怕连给他一个拥抱,甚至跟他说句话也做不到。
如果没有她的存在,司夜恐怕早已渡劫成仙,根本不用做这劳什子降灵师,落得在这荒郊野外露宿啃干粮的凄惨境地。
小火苗越想越难过,燃烧的火焰也缩到了黄豆大小,在纸灯中团成了一团小小的模糊的光晕。
司夜便读出了她的情绪,伸手轻轻放在了纸灯的顶上。
“最初的时候,你无法对外界产生任何反应,随时都会熄灭,我甚至不敢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苏洛的魂灵在那场轮回中陨落,消散于三界之外,是重华仙君化灵人间,历经劫难,以心头之血为引,借由成全的功德一点点寻找她的残魂并禁锢于燃魂灯之中,才有了她如今的模样。
司夜已经记不起自己到底历经了多少次人世,但这一切总算没有白费,苏洛的魂火越来越清晰,从最初完全死寂的孱弱火苗,到现在逐渐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会像从前一样欢快地在他周围蹦跶,用火苗的大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降灵师抚摸了一下纸灯的顶上,就像过往无数次那样轻轻揉了揉白发少女的头顶。
“……所以比起最初那无法知晓未来的孤寂的旅途,现在已经很好了。”
偶尔在梦中惊醒之际,司夜第一时间就会看向那盏挨在手边的魂灯,确认那纯白的魂火还在燃烧,便又能放下心安稳地睡过去。
怀中的小火苗好像变得明亮了一点,随后努力地熊熊燃烧了起来,司夜垂下目光,用指尖碰了碰那没有温度的白色火焰。
纸灯无法开口,但他知道这是苏洛在给两人打气,要帮助他多多积攒功德,争取早日拥有人形。
她的失落从来不会过夜,饶是被禁锢在魂灯之内,也能以这样的方式向司夜展露笑容。
那或许是他这一世也无法完成的鸿业,但是无妨,只要这缕纯白的魂火一如既往陪伴在他身边,无论是多么艰难险阻的道路,司夜也能淡然地走完。
降灵师拢起了衣襟,用身体庇护着在夜风中摇晃的纸灯,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白色的小火苗在他怀中安静地燃烧,是这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唯一的光。
第十七年的生日快乐w
我也终于到了会写双方都不记得也并不在意生日的凄苦旅程阶段了哈哈哈哈哈x
灵感源于深深的《独白》,跟歌词没关系,纯粹是在歌声中脑内莫名浮现出的场景,并且很少见的是真人古装电视剧的画面(?)
带着纸魂灯四处流浪降妖除魔积攒功德背后充满故事的清冷降灵师,就真的,很阿夜!ww
对他来说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甜蜜(?)旅程呢x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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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十八、魂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