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志翰神色凝了凝。
钟然来这几个月,跟田正峰私下没什么交集,只知道蒋志翰挺重视这“干儿子”。
对田正峰平日作派了解不多。
从他这看过去,田正峰那一桌的情形尽收眼底,宴会厅里温度高,人事主管只穿了件白衬衫,半杯酒泼上去,衬衫贴着肌肤,她有些尴尬的拿手挡着。
季清识还低着头站着。
很快,田正峰那张油腻的脸就晃晃悠悠的出现在他视线里。
钟然眼里掠过不耐,随即移开眼睛。
蒋志翰皮笑肉不笑的说着:“正峰今天高兴,酒也喝的多了。”又看向对面的余如柏:“小余,我看那小姑娘有点眼熟,是不是你的徒弟?”
余如柏点了头,打着圆场:“丫头年纪小,看这么多领导在,估计有点紧张。”
蒋志翰:“都是小事。”
钟然没接他的话,拿了根烟咬在嘴里,低头点燃,随手把火机往桌上一扔,啪嗒一声。
刚好扔在蒋志翰面前。
他往后仰靠着,被烟雾笼罩着的脸上带着点痞气。
桌上渐渐安静,气氛微妙。
季清识这边,田正峰已经冷了神色,搁下酒杯,看着季清识,寒着嗓子问桌上人:“这是哪个部门的?”
酒桌上没有摔杯子打脸的,不管有意无意。
更何况这是内部酒会,他田正峰是副总经理,这会倒好,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员工也敢当众扫他脸了。
桌上没人说话,王晓卉正想打个圆场,季清识清楚说道:“G67项目,我是来抽调来宁川的。”
服务员过来清扫地上的残渣,田正峰眼神落在季清识身上,笑了笑:“现在年轻人都挺有脾气的,新一代的小孩,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
季清识还端着那杯酒,她刚刚没注意,端酒杯时不小心带倒自己的果汁杯子,玻璃杯本就悬在桌沿,她往后一带,自然就摔在地上。
她摔了杯子,看着像是在和领导叫板,本应该和田正峰道个歉和缓一下局面,但她就是不想说,田正峰这种明晃晃骚扰女生行径太让人讨厌了。
但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能真的能公司副总硬碰硬吗?
还是得低头。
季清识抿着嘴,憋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去。艰难的想要开口,身后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是高承圣。
他使了个让她安心的眼神,便看向田正峰,皮笑肉不笑道,“田总,钟总让您过去。”
季清识心里一松,下意识看向主桌方向,钟然靠在椅子上,手里夹着烟,神情散漫,侧脸望过来的时候,她触电似的低下了头。
心里弥漫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田正峰脸色变了变。
他刚被季清识扫了脸面,没等她道歉,又让钟然叫人拦下,心里不太痛快。回到酒桌上,仗着蒋志翰在这,人就有点飘。
借着酒意对钟然笑笑:“小钟总。”
钟然没在意他这称呼,淡声提醒:“女孩不能喝就不能喝,田总注意着点。”
田正峰笑了几声:“小钟总才来,不知道咱们公司都是女中豪杰,这还是内部酒会,要是换了外边应酬,那比咱们厉害多了。”
钟然:“既然是内部酒会,就别来这套了,枪口不对着自己人。”
他提醒了这几句,耐心也差不多耗到头了。但语气依旧平和,不了解他的,还得以为他本就是个温和的性子。
田正峰恰好就是不了解钟然的人。他眼睛转了转,想起前段时间的流言来,拍拍手恍然大悟:“听说先前钟总替女孩拦酒,我刚刚还没想起来,就是这一个吧?”
先前钟然站着,田正峰得仰着头和他说话,这会两个人位置轮换,反倒是田正峰居高临下,他玩笑似的把手搭在钟然肩上,对着桌上其他人笑道:“要不怎么说钟总少年风流呢,就是比咱们懂怜香惜玉……”
话未说完,钟然手里燃着的烟,就按到了田正峰搭在他肩膀的手背上。
“嘶……”骤然的灼痛让田正峰猛的甩开了手,整桌的人脸色都变了,蒋志翰霍然站起:“钟总!”
今晚在场的,都是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人精了,平日圆滑惯了,酒桌上开几句玩笑还不正常吗?
谁也没料到钟然会这般肆无忌惮。
这动静不小,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下来。
钟然浑然不觉,漫不经心的将未灭的烟摁熄,手指缓缓碾着烟头,抬眼看向田正峰,凉声道:“灌了几杯黄汤,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田正峰:“钟总,你这……”
钟然不想听他说话,吩咐总裁办的人:“田副总喝多了,找几个人送他回去。”
蒋志翰青着脸,可没等他发作,钟然就先一步转过身面对他,有礼有度的说:“蒋叔,我来的时间不久,你不知道我怎么做事也正常。一步登天谈不上,事情都得按章程办,这道理我懂。”
他胳膊搭着椅靠,又恢复了往日的闲散,客客气气的说着:“没事儿,多喝几次酒,自然就知道了。”
满桌的人脸色都变了。
……
王晓卉去洗漱间清理衣服,季清识也跟了过去,在洗手池边跟她认真道谢:“晓卉姐,谢谢你帮我解围。”
王晓卉和声道:“你不用谢我,我也就是按领导吩咐办事。田副总那人心眼小,你得罪他大概……”
说到这一顿,刚刚酒会上那一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满公司对钟然的认知都重新上了个台阶,这位爷的嚣张真不是嘴上说说,他是真狂。
田正峰犯他手里,明天是什么情形,真不太好说。
王晓卉就不再说了,笑道:“没事,晚上回去好好休息。”
季清识见她衣服上还有水渍,衬衫容易透,就问:“你带外套了吗?要不穿我的吧。”
她怕冷,就总是穿的严实,防风外套加毛衣,说着就要把外套脱下来。
王晓卉忙道:“不用,我带了。”
季清识停下手,想想又说:“好吧,田正峰那个人很讨厌,你也不要为这种事伤心,晚上好好休息。”
“好。”
季清识回到宴会厅,在门口恰好遇见钟然,他身边还跟着总裁办的秘书。
她眼前亮了亮,脱口而出,“钟总。”
钟然转身看见她,微挑了眉。让总裁办的人先走,停下等了她一会。
他看见季清识红扑扑的脸,眼睛亮晶晶的,眉眼都比往日更生动明艳。
他问,“遇见什么高兴事了?”
季清识不知道自己的心情表现那么明显,眨了眨眼,“没有。”
想想觉得这样说不对,又说:“我刚刚都看到了。”
他嘴角弯了弯,语气散漫:“原来看热闹看高兴了。”
钟然觉得有点累,索性倚靠着墙和她说话,借机休息会。
可是她又摇摇头,眉间微皱,像是在想事情。
钟然没说话,垂眸等着。
过了一会才听她说:“谢谢。”
他笑:“谢什么?”
“就是田总的事情,他这个人吧有点讨厌,刚刚……”
季清识犹豫着,没把事情说的太仔细,只是强调:“……就是很过分。”
钟然乐了:“说的什么玩意。”又问:“他欺负你了?”
季清识摇头:“不是,就是逼我们喝酒。而且我听同事说,他以前也经常这样,欺负女生,我本来还觉得传言有添油加醋的部分,但是今天看到的,比别人说的还过分,他就……”
她还没说完,就听钟然倏的笑了声,她闭了嘴,而他倾身弯腰,狭长的眼睛里带着玩世不恭的笑,靠近了,直勾勾的平视着她的眼睛。
身上浓厚的酒气似有若无的传过来。
季清识不知道为什么感到紧张,心脏略微加速,抿着嘴唇,略往后退。
几秒的沉寂,她好像从他棕色的瞳仁里看见小小的自己,泛着呆气。
也可能是错觉。
钟然语气玩味:“小姑娘,跟我告状呢?”
“不是告状。我就是把听到的……一些不公平的事情告诉你。”
“不公平的事情。”钟然极轻的笑了声,重复了一遍她这个词,觉得还挺有意思。
说的他跟断案平冤的县太爷似的。
季清识表情认真:“我没有胡说八道,也没有故意说领导不好,因为好多人都说了同样的话,那就不是空穴来风,而是……”
钟然直起腰身,抬手在她头发上揉了揉,没让她继续解释下去,“行了。”
“师哥给你做主。”
和平时逗她的语气一模一样,拖腔带调,难辨真假,不像什么正经话。
季清识却微微愣了下,头发被他揉的有点乱,她伸手捋顺,动作不太自然,像是在掩盖什么。
心脏忽然跳的有些乱。
有件事她没有说。
杯子碎了,其实是她故意的。
也不算完全故意,只是她碰到杯子时,本可以小心点,不至于让它碎在地上,引人注意。
可那一会,她就莫名想起他上回那句,也像是玩笑话的,以后罩着她。
她鬼使神差的,没有拦下那只摇摇欲坠的玻璃杯。
她就是,稍微试了一下。
结果杯子应声而碎。
钟然也和他说的那样,如约而至。
季清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他也未必是为这来的。
就是……
季清识低着头,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奇怪。
“喝酒了吗?”钟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季清识摇摇头,他拿出车钥匙,扔给她:“那待会把车开回去。”
季清识接过,又问:“那你呢?”
“我?”钟然看着她笑了笑,“那你当然也得把我带回去了。”
季清识实诚的哦了声,把车钥匙装好,她刚刚遇见他的时候,他除了些许倦意难掩,其他都和平时一样,脸不红心不跳,走路还稳当。
可这说几句话的功夫,他又像是有了几分醉意,靠着墙眉目疏懒,嘱咐她:“待会你留神看着,我要是被灌的走不动道,你就过来扶着我点。”
这个要求就让季清识有些为难,今晚的酒会在场几百人,不说高承圣和施旭,总裁办全体都在,他那么多秘书和助理,怎么也轮不到她去扶啊。
钟然看她的表情就不乐意,啧了声:“季清识,合着我是一点也指望不上你。”
季清识含糊的说:“我会看着的。”
心里想着,他走不动道她就赶紧去找总裁办的人过来扶着。
钟然没说什么,临走前又在她头上揉了几下,把她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宴会厅。
季清识不得不回洗手间重新整理。
这场酒会的后半程,大家都假装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戚小微和杨雪她们心情大好,憋着想讨论但又不敢,只好面对面聊微信,公司微信群里沸反盈天,季清识吃饱了饭,就开始专心致志的“执行任务”。
钟然大多时候都在座位上,有人敬酒他就意思意思的举杯,高浓度的白酒一杯接一杯,也没见他神色有异。
她无意识的观察着他的一言一行。
戚小微在旁边戳她看微信,季清识也忍不住开了会小差,点进微信群里,拉到最上面,看着同事们都在里面叫痛快。
杨雪甚至给这桌女生新开个了个群。
【田正峰这个猥琐老男人,终于有人治他了,出了我一口恶气。】
【我靠真的太狂了,公司酒会哎!当着这么多人直接就撕破脸了?】
【我宣布小钟总从此以后就是我男神!不愧是集团太子爷,他怕谁?!】
【啊啊啊啊啊】
【刚刚他叫总裁办把人拖走,就跟扔垃圾一样哈哈哈哈哈哈,今晚来的太值了!】
季清识听过很多关于钟然的传言,还有余如柏对他的评价,钟然也确实把所有描述他的词一一坐实,他无所谓好坏,也无所谓别人怎么看。
他原本也就有这个资本。
她潜在群里看热闹看的起劲,倏然间鼻尖一阵淡淡的烟草味,她垂着的头发微动了动,像被人撩拨了一下。
季清识茫然的抬头,只看见前方人群里钟然高挺的背影。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去的。
但是刚刚……季清识迟疑的望着他的背影。
是错觉吗?
……
季清识最后还是把钟然给看丢了。
要散场的时候,她把宴会厅角角落落都看了一遍,愣是没看见他。
试着微信电话,也没人接听。
这下坏了。
高承圣和施旭也没影了,今晚陪在钟然身边的秘书和助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她不死心的继续找了找,总算在宴会厅门口找见总裁办的秘书王跃,季清识忙叫住他问:“钟总呢?”
王跃:“钟总已经走了。”
季清识愣了愣。
不是让她把他带回去吗?
他已经走了?
戚小微和杨雪一行人都陆续出来,看她站在门口发呆,戚小微就问:“清识,你不走吗?”
季清识忙道:“我也走。”
她还揣着车钥匙,但她自己不敢开钟然的车,就想着明天再把钥匙还回去。走到饭店门口,有同事低声说:“小钟总哎。”
季清识抬起头,看见靠在门口的花坛边抽烟的修长身影。
她停下脚步。
“他是不是在等谁啊?”同事小声交谈着。
寒风萧索,门口还没什么人,钟然像是喝多了,单腿屈着,左手撑着花坛边。
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会,才说:“你能再慢点儿?”
顺着他的目光,大家纷纷看向季清识。
她被看的有点无措。
戚小微松开挽着她的手,小声说:“那我们先走了?”
“好。”她也小声说。
同事纷纷和钟然打了声招呼,去路边打车回酒店。
钟然随手摁灭了烟,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对慢吞吞挪过去的季清识说,“走了。”
季清识不吭声跟在他后面,心里有股异样的情绪,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又安然找回来的,那种心情。
她在寒风里晃了晃脑袋。
季清识不太认识路,但这家饭店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车程大概也就五分钟,结果钟然在旁边指路,十来分钟都没看见酒店的影,季清识渐渐觉得这路不对,就问:“不是回酒店吗?”
钟然单手支着头,歪在副驾闭目养神,闻言嗯了声:“先去老金那取个东西。”
这会已经过了九点,老金的玉器店已经关门,好在他家的院子就在玉器店后面,接到钟然电话没多久,老金就裹着件旧棉衣,趿拉着拖鞋出来,手里拿着个小巧的红绒布袋,闻见钟然身上的酒气,毫不犹豫的把东西塞进季清识手里:“稳着点,别叫这位爷给我碎咯。”
季清识把红绒布袋拿在手里,里面似乎是个镯子。
老金送完东西就打着哈欠回去,玉石街上夜里冷冷清清,月光暗淡。
安静的好像只有他们两个。
钟然靠着车门,朝季清识扬扬下巴:“打开看看。”
她照做。
细长条的玉镯通体白润,毫无杂质,被路灯度上层暖黄的光晕,触手生温。
她被惊艳到,正低头瞧着,听钟然问:“喜欢吗?”
和上次一样的问话。
季清识抬起眼睛,目光迟疑。
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眼里酒意弥漫,望着她的眼神忽而柔软下来。
“给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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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