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 第19章 第十九日

就在我和郗阳看冰灯的当晚，一只弩.箭射穿了顾子俊家的玻璃，吓得他魂儿都快丢了，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报了警。

派出所出警，到现场敲了半天，顾子俊才敢出来，门一开，他哆哆嗦嗦，直接扑在了带班所长的怀里。

民警进屋检查了半天，判断弩是对面楼顶射过来的，不排除是小孩子恶作剧。

这事儿影响并不大，也就是派出所出个警，登记一下，最多查一查管制刀具、器具什么的，或者报给治安，总之是上升不到刑侦，也够不上市局。

我能知道这个“案子”，是因为第二天一大早，顾子俊就站在我单位门口——等郗阳。

“郗警官救我！”

我俩刚一下车，就听见一个声音飞快由远及近。我两步蹿到车尾，挡在那“人型子弹”和郗阳之间，伸手直接把顾子俊杵在前面。

我说：“你是吃上郗阳了是吗？上回做完笔录，我们怎么跟你说的？”

顾子俊又要哭，伸手往我身后够，无奈手太短，够不着郗阳，只能挥舞着胳膊来回扭动我想起雪嘉被揪住脖子准备洗澡的时候，不过雪嘉比这小子可爱多了。

“他们绝对要杀我！”顾子俊斩钉截铁，这次的语气，可比他说刘向南可能是他杀要坚定多了！也对，毕竟，这次的命是自己的。

“郗阳救不了你。”我一边说，一边护着郗阳往楼里走。

顾子俊就颠儿颠儿的跟在旁边，捂着个脑袋，还时不时东张西望。我心说要真有人想杀你，你拿手捂着有用？

郗阳还有工作，不能总跟这儿耗着，我把他送到电梯口，直接带着顾子俊去了办案区。

“说吧，怎么了？”

不是正式问话，但我觉得还是在监控区比较好。

郗阳我俩昨晚心意相通，这会儿正是新鲜又腻歪的阶段，晚安吻亲得我恨不得马上把他拽进我房里，无奈我俩刚刚开始，且没有准备东西，且我知识储备不足，且我下手又没个轻重……

总之，就是多方考量之后，我还是放他回了小书房，自己半夜偷偷想着他吃自助餐。

早上醒来我心情特别好，起得也特早，洗漱完就开始热牛奶，拿吐司夹了芝士，裹了鸡蛋，拿电锅煎。

正忙着，郗阳醒了，揉着眼睛走到厨房，从背后搂住我，趴在我身上不动了。

我回头看到他朦胧的睡眼，除了把他亲到清醒为止，别的什么都不想了。

然后，我吐司糊锅了……

我又刷了锅，重新做了一遍。

郗阳吃得很开心，笑得眉眼弯弯的。我也高兴，只要看到他这样笑，我就高兴。

所以我为什么看顾子俊来气？

第一，当然是因为他老来找郗阳。报警就报警，你老找我媳妇算怎么回事儿？

第二，我本来想要在上班之前，找个墙角、旮旯、楼梯间啥的没摄像头的地儿，好好亲一亲我的小百合，再各自去工作。结果，这小子一出现，全——黄——了——！

听完顾子俊一惊一乍的叙述之后，我琢磨了一下，也觉得派出所做得没毛病。

管制器具而已，没必要紧张。

有次，我家玻璃被人打了个圆孔，我拍了张照片发给痕检，想确认一下。未曾想，那几天不知道哪个无聊货，在网上胡说八道，说要杀几个警察，还点了名说目标是龙城刑警。

于是我这一张照片过去，直接把局座都惊动了，三十多刑警来查这一个圆孔，把我家小院儿都站满了，确认不是弹孔，却是威力不小的弩.箭。

这事儿是怎么“破案”的呢？

我家对面楼的一个小中学生，哭着来我家“自首”了，说他偷着在网上买了弩.箭，觉得好玩儿，拿到院子里瞎射一通，结果打到我家玻璃。我那天值班不在家，他就跳进院子，把箭.矢捡走了。

后来，网安也把胡说那小子找着了。他发那帖子是因为心情郁闷，郁闷是因为女朋友嫌他没用，干不成大事儿。这回成了，事儿大了，那小子直接拘留了……

“所以一只弩.箭，是真没什么，不至于吓成这样。”我安慰顾子俊。

“不是不是，他们真的要杀我！”

“他们是谁？”我这边儿刚一提问，顾子俊就激动起来：“郗警官呢？我要跟他说，他总能理解我！”旋即又是一顿输出，搞得我把方才的问题都忘了。

作为一个为群众着想的好刑警，关键是这屋里有监控，我心平气和，推心置腹道：“郗阳上次跟你说过了，他是法医，就算是刑警，他也是海城的，在龙城局只是个顾问，所以你还是得找我。”

顾子俊闻言，思索片刻，点点头，总算能好好听我说话了。

我长舒一口气，刚要开口，却听顾子俊道：“都听郗警官的。”

我：“……”话虽如此，但怎么这么别扭？

接着，顾子俊以他特有的方式叨叨叨了半天，我坐这儿听着头都大，也没听出个重点。

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推了早上的会，坐在这里听他说？把大洪和大黄叫下来，做个笔录，有啥关键信息，我会后扫一眼，不得了吗？看来当官儿这种事儿，我还是没什么天赋。

顾子俊还在叨叨：“我当时，可就站在客厅做瑜伽！那根弩.箭，直接钉在了辅助海绵块上！多险呐！肯定是想射我脑袋，射偏了！”

“你等会儿！”我打断他。

四十分钟了，顾子俊终于说出了一句有用的。我说：“你把当时的情形，重新讲一遍，尽量细致，不怕啰嗦。”

虽然我知道顾子俊就是那个啰嗦的性格，但这部分是重点，现在是真正的工作时间。

顾子俊得令，愈发滔滔不绝。

“当时是晚上，我吃完饭，搬了瑜伽垫、弹力带、辅助海绵，在客厅看着电视做瑜伽。我正做猫式伸展呢，猫式伸展你知道吧，就是跪在垫子上，双手向前，身子往下，这个动作主要是放松颈椎，像这样……”

我后悔了。

“不怕啰嗦”，我为什么要这么说？针对这一个动作，顾子俊讲了足足三分钟，他到底是怕不怕死了？我让他展开了讲的细节，是让他讲这个动作怎么做吗？

“我往下压的时候，脑袋不是离地面很近吗。当时那个辅助海绵，就在我脑袋旁边放着，离我特别近，特别特别近。然后我一俯身，就听见咣的一声，真的，声音特大，根本不是电视里头打碎玻璃的咔嚓声，然后——”

“停！”我打断他，问：“你刚才说，打碎玻璃？当时你是关着窗户的？弩.箭穿透了玻璃？ ”

“对啊！”顾子俊抬起头，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龙城冬天，多冷啊！我才不开窗户呢！”

事儿大了……顾子俊说得没错，是有人在盯着他，就算不想直接杀了他，也是不顾他的死活了。

道理很简单，一般的弩.弓，比如我对面楼高中生用的那种，杀伤力比较小，一个正当年的大小伙子，满弓射向我的院子，也只是在玻璃上楼下一个圆形孔洞，不至于穿进来。

而射向顾子俊这支却不同，不仅穿过玻璃进了屋，还钉在了一块海绵里。这就反映出两个问题：其一，这弩.弓的做工精良，其二，射箭人的技艺高超。这两点，哪个都不是好信号。

我打电话给大洪，让他带人来办案区，给顾子俊做笔录，安排好之后，我赶紧找冯队汇报了情况。很快，案子转到市局，辖区派出所送来了当时出警的记录。

第一张照片，圆形的空洞近乎完美，周围并没有太多碎裂。第二张照片，一只弩.箭钉在一块硬质海绵上，手法干净利落，正中那海绵的中心。

我找到大黄：“顾子俊家住光明小区C区3号楼1单元201、客厅窗户朝东，这是派出所出警的现场图，现场全景、完整的窗户、圆孔特写、海绵的位置和弩.箭的角度等等全在里面。”

“明白。”大黄查看资料，手指迅速敲击键盘建模，不多时就锁定了顾子俊家对面楼三层边户。

我、大洪还有另外两个兄弟，带着顾子俊回他家。我站在窗前，视线循着那圆形的小孔往对面看，楼间距并不远，可以看清对面二楼的客厅，但因为楼层外侧有铁架阻挡，完全看不到三楼的情况。

四个刑警“护送”回来，顾子俊也算是有功了，但我们四个准备去对面查看情况的时候，他却不肯自己留下，说想让大洪陪着。

大洪跟着我，让另一个兄弟陪顾子俊，顾子俊脸上一百个不情愿，我心说你还挺会，缠着我家小百合还不算，一抓就抓上我组最帅的外勤。

我、大洪还有另一个兄弟一起上了对面三楼。到门口，发现那家的门虚掩着，锁扣有技术开锁的细微划痕。

推门进去，玄关处的角落里扔着一个脏兮兮的东西，大洪拎起来看了看，是市面上常见的布艺抱枕，扔在这里点儿突兀。

我们仨把房子查看了一遍，没人。这里像是装修到一半搁置了，卫生间和厨房都还没有完工，整个房间已经积了厚厚的灰。

我站在窗边，往对面看。从这里可以见到顾子俊的房间，打开手机摄像头之后，就更清楚了，客厅的状况一览无遗。

这小子正给我们的警员小苏端水果，小苏一脸害羞，摆手说不要不要，甚至还往旁边躲了躲。

我一声叹息，抬头，霞云渺渺，龙城冬日的干冷，此时的夕阳在比其他季节更显得温柔。

“裴队。”大洪叫我，我回过头，夕阳照进房间，室内愈发乌烟瘴气，白色的地砖上显现出一条明显的拖痕。

我俩对视一眼，同时看向门口那个脏兮兮的抱枕。

“行！还是个行家！”我就地取材，拿抱枕擦了地，连足迹都提不到了。

我手机响起来，是大黄。

“裴队，光明小区C区2号楼7303的住户已经到局里了，是个中学教师。据他说，房子本来是买来结婚用的，装修到一半，女朋友嫁给别人了，他就再也没回去过。房屋信息我已经查过了，一年半之前就没有过任何水电煤气数据，应该是没住人。”

行吧，又是一个可怜人。我掏出手机，拨通小苏的电话：“来对面三楼。”

“明白！”小苏“蹭”一下从沙发上蹿了起来，顾子俊立即不干了。

“不行不行，我自己害怕！”

我在这边儿听着，头皮有点儿麻。我跟小苏说：“你让顾子俊听电话。”

顾子俊犹犹豫豫，还是接了。

我看到他要说话，抢在他前头问：“顾子俊，你把我们刑事技术的留你家干啥？他留下，痕检谁做？拿箭射你的不用抓了是吗？下次瞄准你脑袋怎么办？”

顾子俊“啊”得一声，立即把电话还给小苏：“你快去快去，去对面找你们裴队吧！”

小苏抓起电话，以雪嘉见到鸡肉脯的架势，从顾子俊家里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