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 第13章 第十三日

市局的兄弟们赶到之后，勘察了现场。

柳政委打来电话，问我和郗阳怎么样，我说“我受伤了，郗阳没事儿”，他问我“严重不”，我说“休息三两天就差不多了”。顿了顿，柳政委沉声道：“郗阳没事儿就行，给你放两天假。歇了吧。”

挂断之后，我愣了半天——敢情儿郗阳才是柳政委的人，而我是路边儿坑里捡的？

大洪开着我的小捷达，带我去医院做了检查。不一会儿，急诊室里颠儿颠儿跑进一个人，是我妹裴欣。

我一看，她一身白大褂，跟郗阳撞衫了。

“哥——”这小丫头狗血剧情看多了，一见到我就飞扑过来。我赶紧闪开，眼睁睁看着她一头栽进了诊疗床里。

裴欣站起身，拨了拨刘海儿，转身指着我大叫：“裴然！你有没有良心？”

我冷笑：“咱俩亲兄妹，你有的我都有。”

“是吗？”裴欣往前挺了挺，一脸坏笑：“我有胸，你有吗？”

我：“……”

我盯着裴欣，愣了几秒钟，轻咳一声，扶了扶额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身后这几个，都是我同事。”

裴欣的脸瞬间退的全无血色。

那几个兄弟倒是随机应变：有的挠头，有的看手机，有的干脆盯着天花板，研究上面的除菌灯管……

大洪打破了沉寂：“裴队，没事儿的话，让大家都撤了吧，我跟小宇留下。”

“不用不用。”我赶紧摆手：“你俩也不用，我反正没事儿，郗阳陪我，你回家陪媳妇吧。”说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一提郗阳，大洪脸色就黑了。刚刚他火急火燎，飞车赶到现场的时候，我正坐在捷达驾驶室里，腿疼得直冒汗，而郗阳则坐在副驾上——玩儿狗。

虽然郗阳很担心我，帮我检查过了伤，虽然雪嘉急需照顾，再不喂恐怕会死。虽然，有很多虽然，但是，有一个但是。

但是——那场景看在大洪眼里，就是我们被袭击了，我为护郗阳受伤了，结果现在没事儿了，郗阳就坐在那儿——开始玩儿狗了！！！

共事多年，我太知道大洪的脾气了，估计这阵子，他看郗阳都不会顺眼了。一句两句解释不清，我得找个机会，叫上大伙儿，跟郗阳一起喝个酒，把这事儿摊开了，唠开了，才能算完，所以也不急于一时。

大洪坚持了半天，还是让我给撵走了，临出门他还回头看了一眼郗阳。

不多时来了信息，大洪：“有事儿务必第一时间按紧急呼叫，别总顾及着郗法医”，我回复：“知道了，你再一直叨叨郗阳，你老婆会以为你移情别恋”，大洪回复，三个字——“不可能”，附带一个欠揍的微笑表情。

放下手机，我看着输液管，长长吐出口气，总算消停了。

回想我当这十年警察，也不是第一次遇上袭击了。

有一回，夜里一点钟，我从单位回家，累得头重脚轻。大洪给我送到胡同口，我没让他往里开，怕他不熟悉路再把车刮了。下车之后，我慢悠悠往家走，一心想着回去洗澡睡觉，没注意对面的人。

那天是真的倒霉，正面儿碰上四个喝多的。本来都快过去了，结果有一个突然吐了，溅了我一身，给我恶心坏了。我着急回家洗衣服，那人却拉着我，非要领我去洗衣店。我好说歹说，对方扯着我袖子不撒手，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接把那人推开了。

这么一推，我才发现，这四个我都认识——我去年抓过！赌博，一桌正好四个，一个没跑！我当时本来就累得不行，身上连个甩棍都没有，这帮小子抓着我，给我一顿挠啊……也不知道跟哪儿学的。

当时大夏天，我穿短衣短裤，让这四个酒蒙子抓得一条一条的血印子……

第二天，我把他们四个全送回看守所了，又是一次整整齐齐。

但是，我这一身伤怎么算？那几天真是难熬，走哪儿都有人看我，甚至包括我们局的宁副局长，我母上大人的闺蜜，看着我长大的温柔阿姨。

那天宁局在楼道里遇上我，十分关切地问：“然然找对象了啊？挺好挺好！就是这姑娘，看着有点儿凶啊……”我无话可说，干脆就不说了。

昨日之事不想追，我只想追小百合……不是，我没有，至少那时候还没有，我正琢磨着今天的事情，怎么想怎么蹊跷，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得好好琢磨琢磨。

为什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因为，我妹裴欣，这个占了少数民族政策、比我小了整整十岁的合法二胎，龙城医大研究生，木西区人民医院的实习大夫，正在我的病床前，对着郗阳“叨叨叨叨”没完没了，我没毛病都快给她叨叨牺牲了。

“裴欣你不用工作吗？”我打断她。

郗阳都已经开始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你这小丫头不能有点儿眼力价吗？还不如张超呢。

“我正在工作呀！”裴欣一挺胸脯，骄傲道：“我是大夫，你是病人。”

我心中冷笑，你屋里那些小明星的海报，哪个不是郗阳这种白白净净的小男生？还有你这一脸坏笑，以为我不知道你脑子里飘着什么颜色的废料？你想干啥？给郗阳做体检是吗？你是我妹也不行——上班儿去！

裴欣还在嘚吧嘚，我实在受不了了，直接下了床，郗阳马上过来扶住我，裴欣还在傻乎乎嘚吧嘚。

“哥你上厕所啊？有便盆儿，大的小的都行，我都不嫌弃你哦！”裴欣嗓门儿贼大。

真是我的好妹妹！我脑袋里“嗡嗡”的，一步步坚定向前迈。

“哥——”裴欣又凑过来，追着我问：“哥你到底干啥去？”

“我出院！”我拉过外套，披在身上就往外走。郗阳扶着我，但我根本不敢往他身上使劲儿，他的身体素质也不怎么样，或许还不如负伤之后的我。

裴欣追出来：“别啊哥！你咋说走就走呢？咱家医院诊疗条件不好吗？服务态度不好吗？老妹儿陪着不好吗？多住几天不好吗？”

我“啪啪啪”一顿按关门键，电梯缓缓合上，把那死丫头的声音挡在了外头，也挡住了病号大爷的震惊脸。

电梯下行，世界终于清净了，我陷入沉思——我妹到底是腹黑还是真的傻？

郗阳我俩上了车，都坐在后排，他先看了看纸箱里的雪嘉，小家伙正趴在围巾里睡得香甜。

唉，这条围巾可是我最喜欢的，前年去北欧时候买的，是我为数不多的自购奢侈品牌，本来开始觉得郗阳冷，就给他了，结果，他现在给狗了……呵，小渣男。

所以为啥我俩都坐后排了？我这车手动挡，牵手什么的虽然不影响操作，但现在我腿不好使，踩不了离合，于是只能叫代驾了。

很快，一个骑小电驴的大哥出现了。大哥下了小电驴，围着我的小捷达转了三圈儿，直到我降下车窗。

“这儿呢！”我说。

大哥愣了愣，又确认了一遍，问：“这车，要代驾？”

我：“……”不然呢？直接拉去卖废铁吗？

一路上，大哥开得特小心，都不仅仅是“稳当”俩字儿能概括的了。我估摸着，他是怕给我开散架了，我会讹上他。

到了地儿，代驾停了车，伸手擦了把汗。真是难为他了，这大冬天的，我车里暖风还不好使，他都能出汗。

幸亏我家住一楼，躺在床上，我为自己当初的英明决断而感动。

郗阳把雪嘉安顿在客厅，就在电视机旁边。那儿有盆竹子，底下放这么一个小家伙，还挺好看的。

忽然，我又想起郗阳说过的话——他把自己的狗给吃了！郗阳把雪嘉拿回来，不会是要给自己养储备粮吧？？？过年给我添个菜？？？

郗阳当然没这么想。后来，我看着郗阳一天天照顾雪嘉，给它擦脸、梳毛，陪它玩儿，带它晒太阳，还三更半夜爬起来给它喂羊奶……雪嘉在他心里的地位眼看就要超过我了。

每次看到雪嘉在他腿上，我就暗暗觉得不爽，可是看到郗阳笑着揉狗头，我又会打从心底感谢这小团子的出现。

“师兄在想什么？”郗阳进来的时候，我正看着窗外愣神儿。

“你过来一下。”我招呼他。

郗阳走到我床边，坐下，露出疑问的表情。

我严肃问道：“我问你，电影里头是不是主角受个伤啊、断个腿啊什么的，之后就会有美好因缘水到渠成，展开一段甜美的爱情？我为啥没有？”

郗阳知道我又逗他，眼底有盈盈笑意，反问我：“师兄腿断了？”

“没啊，但是我也受伤了啊。”我理直气壮。

“哦。”郗阳点头道：“那你看郝帅，他腿都断了，不也没发生什么？”

“他就算了吧，他天生就没拿那主角的剧本，摔了也是白费。”郝队长无端遭到我的人身攻击。

“那你是主角？ ”郗阳说完，忽然红了脸。

什么情况？我问：“胡思乱想？”

郗阳眼神闪躲。“不乱不乱，就是想到一句话，挺土的，没什么。”

“什么话？”我不依不饶。

郗阳不答话，小脸儿更红了。很可疑！

“快说！”我吓唬他：“史料记载，像你这种话说一半儿的，是要被切掉舌头的。”

郗阳震惊：“哪朝哪代？”

“就现在啊。”我故意凶巴巴，轻轻捏住郗阳的下巴，心如擂鼓却故作冷硬道：“一口咬下来那种，吓人不？”

郗阳被我逗乐了，琥珀色的眸子奕奕有光，终于还是熬不过，软着声音：“你是我的主角。”

我：“……”愣了半天，我真心评价：“确实挺土。”

郗阳：“昂。”

沉默半晌儿，终于还是我先开口，我说：“我渴了。”

过了好几天我才寻思过味儿，我当时为啥要说我渴了？为啥要支开他给我倒水？如果那天我主动点儿，是不是就水到渠成了？但是，造化这事儿急不得，急也没用。

不过，幸亏我那天没主动，不然以后被人问起，说“你俩的初吻是在哪儿啊？”，我说“床上”，会被当成大色鬼吧？

所以为什么受伤了还能这么快乐？我很惆怅，但跟郗阳一起在家待着的时光，让我产生了一种婚后生活的甜蜜错觉！

我妈知道我受伤之后，对我进行了两个小时的电话轰炸，让我回家去养伤，但是我不能去，因为我家有郗阳，我走了，万一那伙人找他报复怎么办？我得保护他。

于是我说有人照顾我，柳政委安排我和同事一起养伤，我妈一听同事在呢，压低声音问：“那孩子在旁边吗？”我看看撅在地上玩儿狗的郗阳，回答道：“不在。”

然后，我妈给我一顿突突，无非就是以往那些话题，嫌我十八岁闹独立，结果只能住这种“老破小”，家里来个人都没地方住，最后又叮嘱我多做点儿好吃的，别让同事跟我糊弄。

这点不用老妈说，我今天订了多宝鱼，用上我的蒸鱼秘方，绝对给小百合香迷糊了！

柳政委电话里说放我两天假，实际让我歇了一个礼拜。一方面是我脚踝肿得厉害，总不好坐轮椅去上班，单位有得是人，离了谁都照样破案。另一方面，作为师傅，他其实很担心我再出事。

听黑衣人的意思，他们是冲着“白骨案”来的，希望我不要再多事。虽然录音大家听了很多遍，还拿到技侦做了分析，但很可惜，并没能理出头绪。

我猜是那人背错了稿子，他方领导意图没能传达到位，才搞成了疯批虐恋剧情。但不管怎么讲，这都是个危险信号，说明有人针对警方，而且，是有组织的一群人。

换言之，我的安全，现在不仅仅关乎自己，关乎我爸我妈和我那个傻妹妹，还关乎整个龙城公安系统！我的眼中含着激动的泪水——我真的太重要了！

然而，就在我这么想的当天晚上，郗阳三言两语，就打破了我这个幻想。当时，他抱着雪嘉，光着小脚丫，坐在沙发上，肩并肩跟我看电视。

我刚要问他“脚凉不凉”，他突然转过头，郑重其事地告诉我：“师兄，其实那个黑衣人的话，是对我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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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日 你咋说走就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