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
许是黎苗脸上的表情过于压抑严肃,向来不苟言笑的谢予恩也会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或许为了缓解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鬼迷心窍般地开了句并不合时宜的玩笑。
话音未落,骨节分明的手指便如烟花绽开。
翻掌之下,无数箭簇化作漫天金雨,洋洋洒洒冲向正张牙咧嘴的绯依。
强催神力,剑簇如雨落下,在接触到绯依鳞片后,登时化作沸腾金水,倾覆龙鳞。
原本流光溢彩的鳞片顷刻间便蒙上了金彩。
在炫目的光彩之中,谢予恩神力尽失。
三次神力,在丹药都没消化完全之际,便已消耗殆尽。
此时地洞一神两妖,独有绯依还能借上录山集的灵力。
“你竟然想破我龙鳞?这是他留给我的护身符,留给我保命的东西,莫说是当年花宁都动我不得,即便是黎苗,她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求了来的三清火,也不过堪堪熔下些许,你这小神仙,不自量力。”
蛇尾甩在地上啪啪作响,像是满含嘲讽的倒彩。
就连缓过疼痛的黎苗也微微摇头,语气中的无奈显而易见,是谢予恩在她身上从没见过的挫败,“没用的,那龙鳞本就刀枪不入,何况在录山集之下,绯依如虎添翼,纵使你神力无边,也不过是蚍蜉撼树。”
黎苗多番周折求来的三清火,此时正在重重雨幕中熊熊燃烧,仿佛在诉说着对于龙鳞的无可奈何。
只是谢予恩手中动作不停,在绯依接连不断的气浪中,对黎苗的话置若罔闻。
谢予恩一意孤行的样子,让黎苗忍不住疑心,“难不成小神仙杀红了眼,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绯依就这样淋着一身的金水,扭动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张着血盆大口扑向谢予恩怀中的黎苗。
熏天的臭气中,锋利的尖牙几乎抵上黎苗缓回血色的面庞。
生死,就此一瞬。
“抱紧我。”
短促的三个字,黎苗却罕见的乖巧,依言将手环住他的脖颈。
衣衫上的铃铛响动,即便有水声嘈杂,照样清晰可闻。
毕竟能用血肉之躯,为自己铺出生路一条的,黎苗没有理由不信任他。
骤然收紧的臂膀,将黎苗稳稳的抱在怀中,在绯依尖牙落下的瞬间,甩开了手腕上那段本属于黎苗长长的飘带。
铃铛声响。
恰似惊破天光的一声响雷。
飘带借力飞出,竟能结结实实地圈圈缠住绯依上颌。
扯紧手中力道,谢予恩抱着黎苗自齐腰积水中飞身而起。
带起的水珠飞溅,砸在绯依的脸面上,比言语之中的嘲弄,更显讽刺。
一击落空,绯依心中大叫不妙,最重要的先机,已然落空。
当二人稳稳当当的踩在了绯依头顶,谢予恩才缓缓开口:“你的符纸,向来灵验,还需借你一臂之力。”
说罢,视线落在脚下的龙鳞。
黎苗顺着谢予恩的目光,自然发现了每一片龙鳞之上金水凝聚成痕,蜿蜒着走形。
当即便明白了谢予恩所想,却只能苦笑一声,“可我如今并没有半点灵力能催动金水画符啊。”
“神仙的血肉,应当是比尚未成仙的肥遗更滋补。”
好似玩笑般地晃了晃自己指尖尚未凝固的伤口。
黎苗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语气里都染上笑意,“多谢了,谢仙君。”
周身灵力运转,凝霜皓腕一翻,指尖潺潺的灵力倾泻而出,确如谢予恩所言,得了神仙血肉的滋补,不仅彻骨疼痛尽数消弭,更有灵力滋生。
虽说短时间内补起来的灵力不至于能毁天灭地般充沛霸道,但操纵着金水画一个小小的符,绰绰有余。
眨眼之间,金水便如虫蛇蜿蜒,堆叠摆出了走势奇怪的符文。
被踩在脚下的绯依,感受到了鳞片之上的变化,原本绿幽幽的竖瞳,竟然爬上了根根分明的血络,骇人可怖。
发疯了似的摇头,想将二人甩下去。
金水在黎苗的灵力之下聚成符文后,便隐隐泛着一道蔷薇色的光芒。
符文起效,灵力皆空。
杀招未用,便胎死腹中,绯依想要的殊死一搏,尽数成空。
空有录山集,在黎苗邪性的符纸之下,绯依用尽浑身解数,竟然再无半点响动。
“绯依,别做这种无所谓的挣扎了,你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喘匀了这口气儿,不过是靠着录山集吊着你这条命罢了,黎苗的符文之下,便是神力也没有用武之地。”
谢予恩的话云淡风轻,却依旧在绯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骤见天光的人怎么甘心不拼一把,便重新跌入无边黑暗。
暗暗调动,却见自己的识海空无一物。
可嘴上仍虚张声势地道,“同样都没有灵力,难不成你们两个会比我更强些吗?”
没有了灵力,原本尚存五成胜率的赌局,此刻越发艰难起来。
黎苗因为录山集,不会伤自己性命。
可是录山集的灵气被死死压制,也就说明她再没有办法冲破这暗无天日的地牢。
“束手就擒吧,今日你绝无走出这地洞的可能。”
谢予恩循循善诱,他想兵不血刃的劝下近乎癫狂的绯依。
可回应谢宇恩的只有绯依高高扬起的头。
甩动着僵硬的身躯,硕大的蛇头一下一下地重重砸在石壁之上。
虽说绯依的动作早就因为数十年的禁锢变得僵硬迟缓,可毕竟是上古异兽,体量上的优势在眼下灵力全无的境况下照样是可以占尽上风的存在。
巨大的冲力之下,石壁似有松动,碎石纷纷砸落,砸出数丈水花。
“谢予恩,你未免太低估了录山集,也太低估了我。”
愈发浓郁的杀意在绯依周身滋生,裹挟着潮湿的气浪,扑向四面八方,几乎要硬生生的掀翻头顶上的谢予恩。
黎苗扯下身上的飘带,小巧的饕餮铃铛,带着凉丝丝的寒意,塞进了谢予恩手中。
二人在无言的默契中对视一眼。
飘带便向上缠住了固定三清火的壁龛,借着正疯狂摇动的绯依之力。
谢予恩足尖轻点,扯住飘带,纵身飞跃于将将能容纳二人的石壁平台之上。
“我今日走不了,难道你们今日就能走得了了吗?”绯依死志已存,此刻心中尽是临时拉个垫背的玉石俱焚之想。
俯下身躯,参差的尖牙咬住森森白骨。
只听“咔嚓”数声,竟然将骨头硬生生的掰断。
一直被完好无损的保护在腹腔之中的蛇蛋,珠落玉盘般的滚出,在绿莹莹的积水之上浮浮沉沉。
“她这是要干什么?” 黎苗自诩知己知彼,此时却看不明白这是所为何来,绯依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她满头雾水。
“拖住你,玉石俱焚,送走小蛇,留得青山。”
话音未落,绯依便甩动着蛇尾,抽出层层叠叠的水花,将蛇蛋都高高托起。
水花四溅,黎苗本能的往谢予恩怀中瑟缩。
绯依浸泡在水帘之中,拼尽全身力气,绞成一团。
纵使是录山集这样可遇不可得的宝物,也照样在黎苗的符文之下没有半分用武之地。
“黎苗,与其让录山集在我体内成为你监视他的利器,不如我现在就毁了他,也绝了你的念想。”
语气决绝,慷慨赴死。
不等黎苗出言阻止,绯依便以一种极其诡异而扭曲的姿势缠成一团。
躯壳之中包裹着的白骨,也因为这样反常的姿势插出血肉,根根外翻。
“你想绞断自己。”语气里不容置疑的肯定,黎苗在电光火石间看出绯依的意图。
黎苗话音未落,谢予恩手中的飘带已然击出。
“这蛇蛋即将孵化,决不能放任他们出去为祸世间。”
饕餮铃铛张着血盆大口,径直扑向在水花中腾空的蛇蛋。
不过弹指之间,便有三颗被铃铛击中。
雪白的蛋壳应声而碎,清凉的蛋清裹着蛋黄顺着缺口溢出,浮在水面之上。
可蛇蛋数量之多,并非一人之力便能清理完全。
何况此时谢予恩怀中还抱着黎苗,身手动作被限制大半。
绯依将自己绞成一团,硬生生顺着龙鳞的缝隙之中勒开血肉,决绝又果断。
仍不忘嘲讽动作不停的谢予恩,“不自量力的神仙,收起你那冠冕堂皇的做派,今日纵使我难出这地洞一步,我也绝不会再做黎苗阶下囚。”
积水之中蔓延出大片大片的血色。
可黎苗却嗤笑一声,“最冠冕堂皇的还得是你呀,难道我这样的折辱妨碍你苟且偷生了吗?从前偷生,是为了他能轻易地渡过情劫;今日求死,不过是你不想暴露他的行踪。”
“是又如何?”被拆穿心思的绯依,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就是觉得你可怜又可笑罢了!”
一串虚弱但清晰的笑声,在倾盆大雨中,四散开来。
落在正绞开皮肉的绯依耳中,无异于山林寂静,鸣镝声响,惊飞栖息候鸟纷纷。
“你、你笑什么?”
“当年他费尽心思,莫璇在你和花宁两人中周旋,功法荒废,功德难积,满心垂涎录山集,却偏偏被你这样的蠢货收入囊中,这么多年了都没想过回来看看你,偏偏进了魔族,知晓长生无望,才返回来寻你,谁家的好马能狂吃回头草?”
颦蹙着的秀眉之下,是满含嘲弄的杏眸上下打量着正卖力挣扎的绯依。
凌厉的眼神似乎可以透过刀枪不入的龙鳞,直逼入绯依多年来都不敢直视的心。
“······”
忽然恍神,想过,但又不敢往深处去想的事情,被黎苗血淋淋地剖开,大喇喇地挑在眼前,心头千百滋味,难说一二。
“是被我猜中了心思,所以无话可说。”胸有成竹的勾起嘴角,唇边的得意是击溃绯依最后一丝理智的利器,“为了负心汉,你就算把自己绞成饺子馅儿,我也不在乎。只是录山集绝不能有半点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