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逢清辉暖,月迎玉人来。
带着点欢快意思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扶住朱漆大门,黎苗有些畏缩不敢前。
因为谢予恩对她来说,本身就是一种不可控的变数,而她对变数,敬谢不敏。
所以即便是谢予恩没什么恶意,但是她也不喜欢这种人不在自己手里拿捏着的失控感。
幸好,谢予恩还算有点用处,情窦不开但是仕途顺遂的清冷神君,集齐了她想要的神仙、飞升、情劫,有些东西或许可以在这个天生便拥神力的小神仙身上试上一试。
看清黎苗惊愕眼神中的抗拒,却又在转瞬挂上笑颜,谢予恩并不意外,他并不觉得上山之时二人的交谈会有多么扭转乾坤的作用,不过是证明自己并无恶意的手段罢了。
若是黎苗三言两语就轻信外人,素霓山早就被人拆吃入腹,尸骨无存了。
都在试探,都在出手,也都在接招。
率先打破僵局的是黎苗,落下了大红的裙角,脚边的积雪借着月色,映出裙边的蔷薇艳艳盛放。
如同幼鸟投林,语气欢欣雀跃,蹦跳着朝谢予恩过去,“谢仙君,你竟然来了!竟在这里等着我!”
谢语恩语气平平,只是客套又体贴道:“慢些,小心。”
快走了两步上前,却和她维持着微妙的距离,将手中的披风递过。
抖开披风,黎苗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安慰自己:“君子嘛,讲究点再正常不过了,可是一会儿不还是得搀着自己,此时这个披风给不给披,都不能改变会有肢体接触的事实啊,真是捂着屁股过河——小心过度(渡)。”
正想着,伸出手以为谢予恩会扶她一把。
谁承想,谢予恩竟给她递过一根磨得油光水滑的拐杖过来,看着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黎苗没绷住,上上下下的仔细端详,好奇却也隐隐挤兑他:“这也是你们缴获的吗?难不成还有人拄着拐上场厮杀?”
仿佛听不懂话里的挤兑,谢予恩话锋一转,追问起吞天兽的事情:“我听山神说,那两只吞天兽被你领走了?”
“是,我瞧着软糯可爱,玩两天。”
“吞天兽身负异能,当年因其族群犯错,被追杀剿灭,虽未绝迹,为数不多也圈禁在天不得自由。如今竟有两只沧海遗珠散落人间,是要登记造册,送归天上的。”
谢予恩知道吞天兽的厉害,这两只无异于是烫手山芋,落在有心之人的手中,不知何时便会掀起惊涛骇浪,搅得天翻地覆,偏偏黎苗在这件事情上竟然如此不知轻重,私自扣下吞天兽。
闻言,黎苗颇有些不耐烦,腹诽着:“你们天家的规矩未免也太大了,那刊山是我一只妖降服住的,清缴战利品你们却要来分一杯羹,寡妇思春想得美。”
自然这话她不能说,毕竟人家多少也出了力,下了人家的面子也不好。
一反常态地打起感情牌,“竟然这样事关重大!可是我瞧着那两只吞天兽实在可怜,想来在刊山手下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它们尚且年幼,还不曾见识过着人间风光,所以才留下的。”
谢予恩不是傻子,同黎苗数次交手,自然知道她对自己态度大变事出有因,可自己却无从得知。而这一篇陈词滥调,也不过是黎苗她想要留下吞天兽的手段。
“那黎苗姑娘对吞天兽作何打算呢?”
“留在我手里三五年,待它们再大一些,我便将它们养得油光水滑双手奉上,不然圈禁在天宫之上,生老病死不过方寸之地,未免太过残忍。”
掀了房顶的企图被按下,想给屋子开个窗子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黎苗欢天喜地的在谢予恩的默许下留下两只吞天兽。
却也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得寸进尺央求谢予恩为她办点事情。
“谢仙君,你来素霓山也无公事,明日能不能帮我出趟远门?”
“远门?你想干什么?”
踩过太多黎苗精心设计的坑,谢予恩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女妖精又在酝酿什么见不得人的幺蛾子。
见他满脸如临大敌的警惕,黎苗只是笑笑:“我下山游历之时,就在二十里外的小镇上,曾得一女子相助,她子息艰难,数日传来喜讯身怀六甲,我想去贺她有孕之喜,却……”
欲言又止,颇为为难地歪着头看了看自己的伤脚。
谢予恩本就因为怀疑她崴脚一事心存愧疚,此时免不了硬着头皮道:“可是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话要我带过去?”
谢予恩伸出了杆儿,黎苗蹭蹭蹭就顺着爬上去了。
“话嘛,就两句,珍重自身,平安喜乐。东西就有点多了,估计连你院子里的小神仙都得为我出把力,地处偏僻,我让山神为你们引路,不过仙家法术,凡夫俗子不曾见过,你们到了小镇,千万低调行事,不然暴露了会被当成妖怪抓起来烧|死的。”
二人并肩而行,同沐月色。
拐杖点在积雪上,戳出一长串的洞。
*
兰木扶疏,蟾宫桂下。
一向跋扈倨傲的刊山,此时被牛筋带子结结实实的捆住,半点挣扎不得。
黎苗昨晚熬了一大锅的泻药,尽数灌下去,此时他早就虚脱了。
倒在地上,视线模糊,却知道仓促搭起来的台子前,已经陆陆续续挤满了看热闹的山精野怪。
人声鼎沸,刊山心中却是彻骨寒意。
黎苗一向张扬,如今自己这条落水狗落在她手里,绝对没有可能善终。
刊山好歹是魔族出身,严刑酷吏见过多少,却对黎苗这种路数摸不到半点头绪。
引来如此数目的山精野怪,想来风声早就散布得四处都是,他在日头下倒了许久,也不见半个魔族的身影,便知自己如今是真的再无用处了。
杀鸡儆猴,他已然是黎苗手里的筏子,只是不知黎苗会怎么让他这条魔族的丧家之犬最大程度的物尽其用。
刊山思绪烦乱,听见小妖喧嚷骤停,落针可闻。之后便是清楚的木板咯吱作响,更有铃声密集却不含半点急促。
努力睁眼,却见一双素白的缎鞋,轻轻踩在面前。
抬头,正是黎苗迎风而立,身后跟着的是只憨头憨脑的小老虎。
小老虎鼻翼间的温热吐息带着股子潮湿袭在脸上,让如今与**凡胎并无两样的刊山忽然惊慌失措起来。
勉力抻长了脖颈,方才看清黎苗。
不同于平日张扬明媚的衣着打扮,三千青丝不饰钗环,仅用月白绫缎一束,垂至颈后,拖于腰间,两只红枣大小的饕餮铃铛调皮地咬住发带,在如瀑青丝中若隐若现。
往日繁琐复杂的宽袍大袖也换成了利落干练的垂胡袖,黎苗今日一身素白,银线织就得百兽迎春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似波光粼粼,又似明月皎皎,唯有袖口腰间用金线蔷薇的绯红软缎点缀。
刊山哭笑不得:“黎苗,你这样不伦不类的打扮是做给谁看啊?我的底细,你一知半解,可你的底细,我可是一清二楚,你不过是个苟且偷生的小人罢了,吃了……”
话还没说完,就被黎苗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了下巴上,登时便掉了几颗牙。
连带着小老虎也后退两步,弓起身子,深低头颅,目露杀意。
虎啸山林,听得众精怪俱是一惊。
困兽犹斗,本来对刊山的挑衅并不在意,可是却在听到“吃了”二字后,黎苗目光一凛,当即蹲下身去,捏住刊山青黑胡茬遍布的下巴,厉声问:“谁告诉你的?”
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手上力道忽然加重,不消片刻,便掐出带血的红痕。
黎苗知道自己失了态,却也顾不得许多,刊山既然知道这事情,便一定同当年的人有过交集。
毒蛇隐匿日久,上穷碧落下黄泉,硬是半点风声不漏,如今骤然有了消息,哪怕一星儿半点,黎苗也绝没有轻易放过的意思。
平静了多年的湖面皱起涟漪,隐约可以窥见涟漪之下暗潮涌动。
吐出几颗混着血水的牙齿,刊山反而好整以暇地打量起黎苗来,半晌才幽幽开口:“难不成,这许多年来,你还没有他半点消息吗?你苦心孤诣经营着,手伸得到处都是,还是没能摸到人家半点风声。”
刊山没有活下去的侥幸,弱肉强食,又无靠山,他这盘棋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命把他推至此处,他要看看能不能抓住最后一点运,捉弄这个几乎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妖精。
松了松手上的力气,黎苗勾着笑,眉眼间却不见丁点儿笑意,“刊山,好好告诉我,说不定我能留你一条性命,不然我就按照你说的那样,剥皮抽筋,剁碎肋骨,拿你的‘铮铮铁骨’挑着你这颗铁头,插进素霓山的山门,给以后想要对素霓山下手的人提个醒,为你积上些阴德。”
刊山有了筹码,虚脱了的身体也有了力气,说话也有了底气,“不见兔子不撒鹰,你黎苗想空手套白狼,那就别怪我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强忍着心头五味杂陈,残存着的理智些许回笼,黎苗斟酌着说道:“刊山,当年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可是其中细节并无多少人知晓,既然你能说出来,就证明必然同他接触过,甚至还做过些什么交易,不然,过街老鼠一样逃窜多年,不会轻易用真实身份示人,对吗?”
“太对了,你说的太对了!”
嘲弄、讽刺、不屑一顾。
明知道刊山如今万念俱灰,却也不会让自己好过,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想让自己重复多年噩梦,泥足深陷,难以抽身。
心里一团乱麻,却还要清醒克制地分析,“你许给了他什么,或者说,你为他安排了什么?”黎苗一语切中要害。
刊山先是一愣,继而放声大笑起来,“黎苗,你做了这么多,都一无所获,难不成我会让你轻而易举得到你想要的吗?我不过烂命一条,拉上你生不如死,也勉强算是有个垫背的,阴曹地府奈何桥,我睁着眼睛等你!”
满含嘲讽的笑声荡开,击碎了黎苗最后一点理智。
正式开始爽了!!!
黎苗:请开始瑟瑟发抖吧,我要开始阎王点卯,指谁谁没了哟~
谢予恩:很好,我也要开始上这个b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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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温前尘怒中无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