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快开门!”
屋外撞击声频频传来,振得房梁灰尘簌簌抖落,连烛火也微微摇晃。
啪嗒——
蜡油打着颤,恰好滴在少女眼睫上,混着斑斑暗红流出血泪。
洛玉汝被炽热烫醒,揉着酸疼的脖颈,抬腕揩去糊住眼的烛泪。忽地,滑腻的冰凉触上脸颊,洛玉汝惊叫着脱手甩开。
凝眸细看,竟是一柄沾血的匕首。不仅匕首上有血,地上也已汇成一处血泊。溯源望去,只见一尸身横陈桌底,心窝血涌不止。
那人生得肠肥脑满,偏偏穿红着绿,滑稽不堪。周遭酒气袭人,酒腥混着铁锈味,令洛玉汝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
“都是假的。”洛玉汝低喃着给自己壮胆,分散注意力似的起身打量,暗赞密室逃脱的道具愈发逼真。
洛玉汝又菜又爱玩,刚进密室就被窜出的鬼面给吓晕了。此刻与同伴分离,她正犹豫是否寻求工作人员帮助。
注意到屋内人影晃动,撞击更加激烈了。最终,木门难承千钧之力,轰然破裂,木屑四溅。
数人鱼贯而入,刀尖纷纷对准洛玉汝。为首之人探查尸身鼻息后,恶狠狠地瞪向洛玉汝。
“你们来得正好……”
“竟敢刺杀魔族长老!来人,押走!”
其中二人得令上前,不由分说就要拽洛玉汝胳膊。洛玉汝自是不肯,本能躲开,“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玩的纯古本。哪里来的‘魔族长老’?”
为首之人盯着洛玉汝的脸思索,忽猛地攥住其手腕,喝道:“我记得你!半妖碎月,你定是来替母寻仇的。”
洛玉汝挣脱不了,心下大骇,忽忆起曾学过的防身术。她屈肘痛打对方下颚,趁人吃痛之际,挣脱禁锢。洛玉汝慌不择路,众人步步紧逼,无形之中被逼至墙角。
“你们真的弄错了。”洛玉汝寄希望于为确保玩家安全而安装的摄像头,抬头望去,上方却空无一物。
铁手扼住其肩,洛玉汝战栗不已,惊叫推搡着手捶脚踹,终是寡不敌众被擒。
“报,找到了此物。”一黑衣人从桌下拾起玉牒。
玉牒莹莹泛着翠色光芒,不同于魔族浮躁嗜杀之气,一看便知是仙门中物。
“我就说半妖留不得,竟投靠仙门!快,禀报上头。”
牢内漆黑,窸窣动静片刻不停,阵阵阴风送来哀嚎。透过碗口大的气孔朝外望去,天色始终未亮,几簇篝火愈燃愈烈,数人席地而坐磨牙吮血。
“时间还有多久?我要放弃了。”洛玉汝抱膝蹲在牢房内,心下没来由地生出不安。
隔壁牢笼哎哟叫唤个不停,洛玉汝试探着搭话:“请问你哪里不舒服吗?不要勉强啊,我们一起找工作人员说出去吧。”
“来了无间铁牢就别想出去了。”对面牢房传来回话,其人似乎嗤之以鼻,“那人可是逃兵,卧底仙门的活儿不好好干,非要跑回来。这一被发现,就挨了几道噬魂鞭。”
“当卧底就是去送死!”隔壁愤愤道。
“那你呢?”洛玉汝隐隐察觉不对劲,但仍将对面当作强行解说的NPC。
“我?”对面之人自喉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听好了,那可是我的壮举。我看北堂主的儿不顺眼,给人做掉了。”
“你没挨鞭子?”
“罚?赏我还差不多,我们魔族崇尚绝对力量,他不如我,活该被我杀。”
察觉隔壁牢房的哎哟声中断了,洛玉汝刚想询问就听见“有什么好得意的,哎哟……还不是被北堂主关进来了”。
原来实力至上的魔族也绕不开关系户,洛玉汝暗忖,不知不觉中她开始接受奇诡的世界观了。当二人询问她罪名时,洛玉汝轻描淡写地说出杀了个长老。
话音刚落,脚步声突兀响起,在空荡的监牢内回响。沉稳的脚步像一记鞭子,迟迟未落,却鞭笞着洛玉汝的心。
似乎冲着自己来的。洛玉汝屏息以待,手中捏紧一把毫无杀伤力的稻草。
来人在洛玉汝监牢前站定,门前铁链径自脱落,牢门开启。
“你杀了唐长老?”其声淡漠,冷意刺骨,如冷冽冰刀割着洛玉汝双耳。
“我不玩了,你们放我出去。”洛玉汝下意识否认,思及放弃无效,只得走剧情,“好吧。是我又怎么样?魔族看的是实力,难道又是哪个长老亲戚关的我?”
见对方不语,洛玉汝大着胆子续道:“若你们不信,那就让我去现场勘察,找出真凶。”
洛玉汝已拿定主意,若魔族的说法无法使人信服,那就寻机探查找线索,还自己清白。谁知对方选择了第三条路,直接将洛玉汝拖进审讯室,绑在了刑架上。
“燃烛。”
排排烛火应声而亮,洛玉汝闭眼猛眨好几下才适应了光亮。她抬眼一看,地狱绘卷在眼前徐徐展开。
骷髅充当烛座,蜡烛自空洞眼眶斜出,蜡泪凝成小泊。苦命飞蛾扑入,挣扎着越陷越深,随后垂死、凝固。
烛火之下刑具依次排开,其上钢针铁锈血迹斑斑,只消一眼,犹有哀嚎不绝于耳。墙上布满飞溅的暗红血点,一人持盆泼去,凉水卷着血污翻腾而来,洛玉汝勉强抬脚避过。
笃笃。
黑袍人屈指反叩桌面,他亮出玉牒厉声质问:“此牒从何而来?”
“不知道。”见玉牒溶溶莹光散发重要证物的气息,洛玉汝赶紧改口,“没印象了。”
黑袍人摊手召来紫光鞭,摩挲着淡然开口:“此为噬魂鞭,挨上一鞭子不会皮开肉绽,伤的是三魂七魄。一鞭魂摇魄乱,三鞭神魂颠倒,五鞭失魂落魄,十鞭下去定教你魂飞魄散。”
鞭子凭空出现,洛玉汝瞠目结舌,此情此景委实超出她的认知范围。洛玉汝慌张大叫,“你们不能动用私刑,这是犯法的。”
“犯法?魔族从不干守法的事。倒是你,潜入魔界刺杀长老究竟是受谁人指使?身怀仙门之物,难道成了他们的走狗?”黑袍人凶狠扬鞭,猎猎罡风直逼洛玉汝面门。
避无可避的洛玉汝尖叫着偏头闭目,却未感到料想那般的疼痛。风歇,洛玉汝才试探着睁眼,她睫羽微颤,未松一口气,忽感脑内撕裂般剧痛。
三魂七魄在体内乱撞,洛玉汝无端陷入恐慌之中,额间冷汗淋漓,耳边回荡着黑袍人“一鞭魂摇魄乱”的淡漠话语。
洛玉汝浑浑噩噩地开口,黑袍人饶有趣味俯身倾听,“这……不,不是现实世界……”
没听到想听的话,黑袍人厌烦地踢翻骷髅烛,丢下一句“接着审”后离开。
洛玉汝头疼欲裂,她梦见名为碎月的半妖举起匕首,猛地刺向熟睡中的仇人,却反被扼住咽喉。匕首拔出后再刺,重复不歇,直至双手无力垂下,直至双手染红,双目流出血泪。
抹开血泪,是洛玉汝攥着匕首了。
骷髅烛长燃不灭,审讯室内推杯换盏,菜肴腥膻浓烈,恶臭无比。三两黑衣人围桌而坐,如入鲍肆,不觉其臭。
“上头说了卧底大量被抓,咱们牢房这次要出个倒霉蛋,去仙门当卧底。今天谁先倒下,就是谁了。”黑衣人甲如是说。
“卧底可是苦差事啊。”黑衣人乙四处看了看,压低音量,“牢房里关着的那个瞧见没?情愿挨噬魂鞭都要偷跑回来。”
黑衣人丙接过话茬,“听说仙门伪君子最爱揪内奸,一旦发现,全拉去祭阵。灰飞烟灭啊!”
“还是咱们魔族有良心。仙门信物啊,证据确凿才挨了一鞭子。”
“是啊。佩服她个半妖杀得了长老,可怎么就成了仙门走狗呢!”黑衣人甲摇头添满酒,“快喝!”
喉咙涌上一股腥甜,洛玉汝一时没忍住,咳出了声。谈话间戛然而止,黑衣众持鞭逼近。
又一只苦命飞蛾翩跹而来,不慎跌入蜡油,双翅负重渐渐挣扎不动,覆在同伴的尸身上。洛玉汝蹙眉旁观,此时她已从刑架上被请了下来。
“你去仙门当卧底?”黑袍人深思良久,那块翠色玉牒被他当惊堂木使,啪、啪敲击着桌面。
洛玉汝颔首,听到三人谈话时她就萌生了卧底的想法。就算仙门被贬得再伪善不堪,也比待在无间铁牢里好。
“凭什么?”黑袍人的脸笼于阴影之下,即便洛玉汝偷觑,也无法从表情得知其想法。
“您手中的玉牒是仙人给我……我母亲的信物,凭此物混入方便获取信任。”
见黑袍人微微点头,洛玉汝受到鼓励般继续,“如今魔族卧底曝光,人才凋敝,即使再选其质量也良莠不齐。其中不乏逃兵和赶鸭子上架的,相比之下,不如选自请卧底的我。”
立于墙角的黑衣三人组纷纷点头,黑袍人无视他们的小动作,道:“不够。”
洛玉汝傻眼了,呐呐无言,曾被扼住的脖颈又疼了起来。
“半妖!”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半妖,洛玉汝洪炉点雪般道出重点,“我是半妖,混入仙门而不被发现的几率比魔族更大。综上所述,我是最佳人选。”
无间铁牢内,蜡烛燃烧所发出的轻微毕拨声清晰可闻。旋即被脚步声覆盖,黑衣人甲领着洛玉汝穿过监牢。
曾有交流的两位狱友扒拉着铁栏,喊道:“喂,牢房在这儿,你去哪里?”
洛玉汝扭头扬扬手中的玉牒,嫣然一笑:“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