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秘术团咒杀了这群被两度雇佣的人。”
白裙的英灵站在先知面前,将自己得到的信息一一讲述出来。
帕德罗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打开的小瓶子,里面盛装着淡金色的液体。。
他听完英灵的话,只是点点头,没有评价什么,转而问起另一件事:“赫里斯已经将黑猫遣返地狱了吗?”
今天,赫里斯从外面归来后,黑猫便已经不在他的身边了。
“大概是。”英灵也不能确定,“已经感受不到它的气息了。可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如果黑猫是瑟辛的耳目,它的主人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让它被遣返?”
先知的神情很平淡,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他微垂着目光,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先知,您的手在抖。”英灵提醒道。
帕德罗将目光移向自己的右手,那只手此时正颤抖着,快要握不住指间所携的药剂。
他的神情依旧镇静,仿佛正在颤抖的右手并不属于他。
手掌合拢,将药剂瓶攥进手心,微微用力,难以控制的颤栗便被压下一些。
将水晶研磨成的瓶子贴近嘴唇,慢慢把其中盛装的淡金色药剂饮下。放下手,微微皱起眉毛,仿佛正为药剂苦涩的味道而感到困扰。
“先知,召位牧师过来吧。”英灵看向他的目光中充满担忧。
好像终于从恶劣的味觉体验中回过神,先知松开皱起的眉,摇头:“不必了。休息去吧,他们应该快要回来了。”
英灵的神情满含忧虑,但她仍然遵从先知的指令。
着白裙的身影在空气中淡去,一旁木箱上摆放的蜡烛烛焰摇曳两下,熄灭了,帐篷又回到了黑暗中。
双月的光芒穿过篷顶,交织洒下,汇成宁静忧郁的银蓝。
帕德罗的半边脸庞照到月光,衬得皮肤越发苍白,眼睫投下一小片阴影,使得画面显得越发立体深刻。
赫里斯回来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您不休息吗?”他压低了声音。
帕德罗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没有揭穿帐篷内其实无人正在睡眠的事实,而是同样悄声道:“我睡不着。”
“是床铺太粗糙了吗?”赫里斯走近几步。
马戏团内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床榻,只有地铺和用木箱拼成的“床”,睡起来很不舒服。
“不是,”帕德罗否认道:“是我自己想得太多,思绪杂乱。”
“因为奥林的执政官?”
确实很能折腾。
“不。”帕德罗依旧否认,他眼中盛装着温柔包容的笑意,就这么注视着赫里斯,“是因为你。”
赫里斯碧色的眼中浮起困惑。
“想取回灾厄之杖吗?我可以教你如何驾驭他。”
【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这是赫里斯跟在先知身边时,听到过最多的一句话。
但凡他点头,先知就会如其所说,将那些知识一一教给他,不厌其烦地为他解答所有疑问。
假如他摇头——就如此刻他所做的——先知也只是笑笑,不会强求他必须学会,直到他自己意识到那些东西有多重要,主动提起,才会替他把这些落下的课程补上。
先知教导他、引导他,却从未控制他。
“先知,”银蓝交汇的月光下,赫里斯说起由来已久的疑问,“您为什么……要教导我?”
所有人都说他是特殊的,到底特殊在哪里?
先知看着他,浅笑:“你不是已经在找答案了吗?为什么不等阿托尼斯的妖精们告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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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边缘。
海妖在地上艰难地爬行着。
失去了所有超凡的力量,也失去了海水的庇护,仅能依靠一双纤弱的手攀在粗糙的地面上,勉强让身体向前挪移。
手指抠进泥土,漂亮的指甲已经磨平,白皙的手指上还沾染着血迹。
那些血迹,有一些是从划伤的手指上流下的,有一些则是从手腕上洇开。锁住手腕的金属镣铐依旧没有摘下,拖着两条沉重的锁链,在娇嫩的皮肤上磨出两道深刻的血痕。
深蓝长发披散,乱糟糟地贴在身上、揉在泥里。鱼尾上一些鳞片被蹭掉了,身上也遍布伤痕。
再往前两三米的距离,就有一条宽阔的河流。
只要回到水里,只要还能回到水里……
能活着,就还有希望。
海妖从树影下缓缓爬出,月光落到她的身上。银蓝的月光照到莹蓝的鳞片上,散发着令人惊叹的瑰丽光芒。
哪怕她已如此狼狈,大海的眷族依旧美丽得惹人遐思,连那血痕都是种充满凌虐美的妆点。
忽然,一小片浓影罩下,将她重新笼入黑暗。
海妖费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片黑色。
不,不对,那是一个浑身穿着黑袍的人。
黑色兜帽将他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一片黑洞洞的阴影。
这个遮掩面貌的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却不说话,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你……想、做何?”海妖的人类语说得很艰涩别扭。
她来到陆地没有多久,就算一直留心学习,也远未达到完全掌握这门新语言的程度。
黑袍下伸出一双苍白的手,那人弯下腰,将她抱起来。
海妖试图挣扎,却无法从这个看似单薄的怀抱中挣脱。
“你想、做甚……么?”
她几乎尖叫起来,可过于虚弱的体质,让她的嘶喊都像叹息般无力。
“别、说话。”黑袍人开口了,声音也很轻。
“我不会……”他试图辩白,言辞却极其笨拙,“我不是坏人,只是,我的同伴们,都想要一只海妖。”
所以我想把你带回去。
于是,第二天早上,马戏团的众人都惊奇地发现,自家帐篷里竟多出一只大水箱。
当然水箱不是重点,更重要的,是水箱里有一只海妖。
“梦想成真的感觉怎么样?”小丑问众人。
卡娜尔:“这……哪儿来的啊?”
小丑答:“罗德捡的哦。”
卡娜尔惊诧:“哈?还能这样?”
小丑:“我不都说了嘛,万事皆有可能,说不定我们也能捡到一条。”
卡娜尔:“可这条一看就是隔壁的那只啊,放我们这儿真的没问题吗?”
隔壁可是嫌犯诶,昨晚还都被咒杀了,搭上关系也太危险了吧?
小丑:“有就不错了,管它什么来源。”
侏儒后勤卡邱比在另一旁问:“那我们平时给她喂什么?橄榄还是胡萝卜?”
赫里斯插嘴:“……你有没有考虑过鲜鱼这个选项?”
卡邱比想了想:“好像也是。”
拜恩特别好奇地凑在水箱前,试图和海妖商量:“我可以摸摸你的鱼鳞吗?真的好神奇,在你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活的海妖。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可以告诉我吗?”
先知帕德罗在一旁淡笑着道:“海妖的鳞片是不可以随便触摸的,尤其是脸上的鳞片。”
拜恩转头看向他,满脸迷惑:“为什么?”
先知:“海妖只允许爱人和亲人触碰她们颊边的鳞片,这是一种极其亲昵的行为。”
在海妖一族中,女性的地位较于男性更高,所以可以使用“她们”来代称这个种族。
“啊啊,原来是这样。”拜恩重新回头,对着海妖有些歉疚地道:“是我冒犯了。”
海妖在水箱中浮浮沉沉,看他们用陌生的语言讨论着什么,大概说的都是关于她的事,可惜只能听懂零星几个词语。
带她回来的那个黑袍人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连存在感都低得可怜。
虽然活下来了,但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
算了,能活下来就是好事吧。
.
“能请问你的名字吗?”
海妖听到了自己熟悉的语言。
现在已经是下午,围绕在她身边的人都已离开,整座帐篷都是空空荡荡的。
她抬起头,站在水箱前的,是一名面貌俊雅的青年。
他衣着朴素,却因为温雅不凡的气质而显得卓然出尘。他的嘴角挂着浅淡的微笑,让人一看就心生亲切。棕褐色的双眸同样含着笑意,尊重地看着对话者的眼睛,仿佛面前的人无比重要。
谁都能感受到他的真诚,没有人会讨厌和这样一个人做交谈。
“你……会说海族的语言?”海妖谨慎地开口了,她也太久没有说自己的母语,吐字间有些迟滞。
对面的青年点头,微笑:“学过一些。”
海妖无暇去想,在远离海洋的卡路德拉究竟哪里可以学到海族语,太久没有和别人交流,使倾诉的**一下子压倒理智。
“诺拉,我叫诺拉。被家族剥夺力量后出逃,从大海深处一直到海岸边,然后沿着连海的河道逆流而上,却在水网间迷失了方向。”
帕德罗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之后呢?”
“之后……我被一群人抓住,辗转到了那伙人手里,在那座红色的、红色的……”
“帐篷。”先知替她说出了这个陌生的名词。
“在那座帐篷里,他们白天逼迫我唱歌,晚上对我做出猥||亵的事。直到昨天,他们突然要离去。我也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处理我,只看到他们在一个地方逗留,然后开始争吵,再后来,就把我扔在了原地,自己离开了。”
先知猜测道:“可能是想和什么人做交接,但是出现了问题。”
海洋懵懂地点头,接着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猜想他们可能不会回来了。可我不能一直待在水箱里,那里没有食物,水会蒸发。但是我感受到不远处有河流,所以我打破了水箱,从里面爬出来,想要到河里去。”
先知点头:“却在半路中遇到了罗德。”
“罗德……是那个黑袍人吗?”
“对。”
海妖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来,用那双蓝金色的眼睛看着帕德罗,眼里闪动着泪花,显得十分柔弱,楚楚可怜。
“可以把我放出去吗?求求你了,我不想再延续这样的命运了。”
帕德罗脸上仍带着温和的笑意,或许还有些遗憾:“很抱歉,不能。”
“为什么?”
“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你也觉得我是你们这些人类的所有物吗?”
先知的语气很平静,语调轻缓:“首先,我不是德鲁伊。所以,尽管我会极力地平等对待所有人类,但也仅限于人类。
“其次,哪怕是人类,我也不会随意干涉奴隶主和奴隶的关系。所以你是否是人类的所有物,需要看的是拥有处置你的权力的人,也就是马戏团的成员,他们的态度。
“最后,你不够真诚。哪怕我不介意交谈的人有属于自己的心思,想要通过特别的方式来保护自己,我也并不愿意稀里糊涂地就成为她的刀。”
海妖皱起眉,神情稍微露出些不悦。
帕德罗:“所以,坦诚一些吧,诺拉公主。”
“你——”被一语道破身份的海妖很惊愕,“你是什么人?”
“我名叫帕德罗。”
“帕德罗?”海妖喃喃地重复一遍,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或许是因为她对人类的世界不够了解,也或许是因为对面的人本就籍籍无名,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帕德罗”是名至高贵的上位者。
名字特殊的词汇。它可以被书写成文字,也可以作为一种发音,甚至可以被绘作图案。
但无论以哪种形式表达,最终,它都指代着某个确定的个体。
当一个表达所代表的范围越小,这个表达的强度也就越高。因此,在咒法中,直接确定到某个个体的名字便拥有着极强的力量。
就如诸神||的神||名不可在祈祷、祭祀与仪式之外随意念出,在智慧生命间,那些真正的高位者,他们的名字也从不轻易传扬。
人们大多只用身份或者称号来代称这些上位者。
“你的称号是什么?”她最终认定是这个可能,毕竟在这个远离海洋的异乡,不是任何人都能一口道出她的身份的。
“称号?”帕德罗摇摇头,“我没有什么称号,他们都直接称我为‘先知’。”
“先知?”海妖的神情呆滞了一刹,下意识道,“我知道先知,他被写入了海族的神话。”
说完,她停顿了一下,好像到此刻才反应过来:“你就是先知?”
帕德罗:“在我所知,所有的人类中,只有我被这样称呼。”
“真意外……”海妖轻声道。
她的脸上忽然绽开一抹笑容——虽然是笑,却并非完全善意,那是一个蛊惑的、略带邪气的笑。
她将白皙的手臂搭上水箱边缘,上半身微微向外俯,与帕德罗凑近了些:“人类的先知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待在圣山上吗?”
“诺拉公主,你应该能猜到原因。”
海妖嘴角魅惑的笑意扩大,她突然摆动鱼尾,猛然向前倾身,伸手环住了帕德罗的颈项。
鱼尾尚在水箱中,可海妖的半个身子却挂在了青年的身上,贴地无比紧密,连酥||胸都毫不避讳地压在他的胸膛上。
动作间带出的水花溅湿了先知的衣衫,有水珠顺着衣摆滴落。
海妖将嘴唇贴在他的耳廓上,语意暧||昧:“假如你帮我……这一次,海族依旧是你们的盟友。”
帕德罗突遭袭击,身体被撞得后退半步,轻微晃动,神情却镇定依旧。
他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垂手而立,任由她抱着。只在听到海妖的话语时,轻笑了一声。
“诺拉公主……”
有人从帐篷外走进来:“先——”
熟悉的称谓说到一半,突然卡滞。
帕德罗停下未尽的话语,朝他看去:“赫里斯?”
曾经的圣地使者、现在的马戏团魔术师在帐篷门口顿足,脸上的表情是遮掩不住的震惊讶异。
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原地踟躇片刻,张着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却是转过身快步离去。
“听说他是你的情人。”海妖在先知的耳边道。
她猜到了赫里斯的身份。
圣地使者的传闻连海族都略有听说。
“……不是情人。”
“那他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我猜想,他的心情大概和‘看到父亲行止不端,与陌生女人过从亲密’相仿。”
先知叹了口气,鲜有地露出苦恼的神情:“所以说,诺拉公主,请注意你的举止。人类不同于海妖,是很看重这方面的操守的。而且,你的捕猎方式对我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