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和看着从门口进来满身带着寒露的行渊,放下手中的书卷:“殿下,你这又是在人家屋顶待了一夜,我不懂你,明明人家那么不待见你,你还要次次上赶着坐人家的冷板凳,何苦呢。”
并非是姜和有意挑拨两人关系,而是全上京的人都知道安乐郡主与崇宁公主单方面关系不好。
只要是行渊在的场合,行雪是必不会出现的。
若是见了对方也是要冷嘲热讽一番,才肯罢休。
这还只是摆在明面上的,背地里行雪不知是戏弄了行渊和姜和两人多少回,这也是姜和对行雪感观不好的原因。
不过为什么说是行雪的单方面不喜行渊,这还要说说行渊的行为来着。
姜和那是瞧在眼里的,真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她认识的那个行渊不是泥人性子,旁的几个堂兄弟也曾嘲讽过她,欺负过她,可她向来都是睚眦必报的,唯独行雪是那个特例,她问过行渊,行渊说她不是坏人,这些事不是她的错。她不懂不是她的错,难不成还是行渊的错不成了。
姜和对于行渊放任着行雪行为的事情无法苟同的,可有一句行渊说的没错,行雪不是坏人。
行雪在上京中向来是极负盛名,她建慈幼院安置幼童,教他们读书习字,帮助流亡的灾民,给他们立身的根本,她做了许多如她一样身份阶级的人不会做的事情。
她是个好人,只是将尖刺对向了行渊。
若姜和不是行渊的朋友,若没有瞧见过这个在别人眼中菩萨心肠的姑娘,是怎么将自己的怨恨化为荆棘刺向行渊,也许她们会是朋友。
她不知道,行渊和行雪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或许连行渊自己也不清楚,曾经要好的妹妹,为什么会突然变作没有柄的刀,刺向她的同时也将自己扎的遍体鳞伤。
可姜和有一点却异常清楚,她知道面对这份已经变质的情感,行渊是将过错全部的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姜和站在窗边望着蒙着灰雾的天空,只觉得烦闷,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行渊打着哈欠,坐在姜皇后的身边。
一夜未眠,清早与姜和说上几句后,才小憩一会,便被叫去和行帝与姜皇后吃饭。
只是还未吃上几口,便有人来报说是迁派去道宗的人选出来了。
行帝接过奏章瞧了两眼,将手里的奏章顺手递给了行渊。
行渊接过奏章往下瞧去,瞧见行雪的名字时,本还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那个名字,停了两秒,便继续向下看去。
行渊心不在焉的吃完这顿饭后,便直奔靖王府,这一路上行渊想了一许久,想问她为什么会同意去,想问她的太多太多。
可是真到了行雪面前,行渊却又什么都问不出来。
行雪瞧着眼前看着她的行渊,第一次没有挖苦她,只是低头做着事,说了一句话,那话很轻很轻,轻的好像一阵风快要听不清了,可行渊听见了:“我是自愿的。”
听着话里那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嘲弄,行渊止住了那句即将问出口的“你真的是自愿的吗”
自愿与否真的是她可以决定的吗,若可以谁又会愿意呢。
行渊将眼神从行雪微红的眼睛挪开。
一整日行雪做着自己的事,行渊就那么的跟着,两人相顾无言,气氛在微妙中达到了平衡。
只是中途行渊没头没尾的问了句:“什么时候。”
“就这几日。”
往后几日,行渊一得了空,便来找行雪,行雪也不赶她,放任她如那日一般静默的跟着。
行渊忍不住想,这样也挺好的,她们已经许久没这么安静的待着了,往日的尖锐好像是假象,如今的安逸才是真实。
可假的就是假的。
行雪要走的那一天本来还是微风拂面艳阳高照的好天气,突然天色被一股狂风吹起的沙石染得昏黄。
接到出发的旨意后,行雪望着正在收拾东西的翠羽开口道:“翠羽,你就不要去了。”
翠羽听了这话,赶紧放下手中正收拾的行李,跪到行雪的面前:“郡主,你是不要奴婢了吗,此去路途漫漫,若是离了奴婢,您该怎么办啊。”
"没有谁离了谁会怎么样,再说此去山高水远,再回来便不知是何许。"
“奴婢要去,再远也要去,奴婢从小就跟着郡主,是奴婢离不开郡主啊。”
行雪望着泪眼汪汪的翠羽,将她拉起,把早已准备好的户籍和银钱递给她:“傻丫头,这道宗是个魔窟,进去就在难出来了,你当是什么好去处不成,怎么还争着抢着要去了,你和我一同长大,情如姐妹,我逃不掉进去就算了,把你也拖进来干什么,这个你收好,我这一去,就在难护你,若是没有去处,你到时候去慈幼院,我都给你安排好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小白我也想托你帮我照看,我不在了,恐怕底下的人也不会用心照看。”行雪拿着帕子擦去翠羽的眼泪。
行渊跟在行雪的后面,眼看即将就要到云弥天的驻地,行渊叫住行雪,望向她的眼睛里带着郑重:“你等我,我会带你回家的,一定会,你相信我。”
这是这么多天来,行雪第一次抬头看向行渊“嗯,我信你。”
行雪转过身去穿过高的的树木,在阴影中向驻地走去,她走着走着,眼泪顺着脸颊,砸向地面,行雪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是今日的风太大了吗,叫地上的沙石迷了眼,行雪慌忙抬起手想要将眼泪拭去,可这泪却越来越多,怎么都止不住,她想叫自己别哭了,叫别人瞧见指不定怎么笑话自己呢,自己可是堂堂安乐郡主怎么能让人瞧见自己哭的样子。
望着前面已经等在舟上的其她姑娘,行雪整理好自己的仪容,露出一个得体的笑,走上前去。
“安乐郡主,你怎么,也来了”许憬瞧见的行雪的时候明显一愣。
行雪还未想出回答的话,李净秋就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安乐郡主吗,你怎么也在着,哦,我知道了,你也和我们一样,都是被家里送到这来的,都是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李秋池的眼里带着幸灾乐祸。
其她姑娘们听了这话,纷纷上前维护“李净秋,你够了,何必如此阴阳怪气,如今大家都是如此境遇,谁又比谁幸运。”
“我怎么就阴阳怪气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整个上京谁不说她安乐郡主是人家靖王爷的掌上明珠,哼,不过说来也怪我们的掌上明珠,怎么和我一样要被送去做杂役。”
“净秋,你的规矩呢,向郡主道歉。”
“哼,我凭什么向她道歉,她不会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高贵的郡主吧,还有你,李知春,你凭什么管我。”
李知春听了这话,语气不由得变重了几分:“凭我是你姐姐。”
李净秋睨了李知春一眼讥笑道“姐姐,我娘就我一个女儿,而你一个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算我哪门子的姐姐。”
李知春被堵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李净秋离开。
平复了心中的郁气后,李知春朝行雪福了一礼:“郡主莫怪,净秋并非有意,只是今日见了郡主有些......”
“兔死狐悲。”行雪语气平淡的补齐了李知春没说完的话,只是脸上却带着嘲弄。
“知春,我知道李净秋心情不好,只是今时大家都是一样的,怎么偏就她跟吃了枪药似的,火气这么大。”许憬不满的埋怨道。
“净秋她......”李知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憬打断“行了,你和李净秋还真是不一样,一个据了嘴的葫芦,一个说话夹枪带棒的。”
瞧着人来齐了,道宗的方舟启动,向天空飞去,行雪坐在船舱里,瞧着愈来愈远的上京,对将来的日子充满了茫然,不自觉的摸摸头上的翠色簪子。
“贵人,贵人,您醒醒,这快到宵禁了,小店要打烊了。”行渊睁开眼睛,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
看了眼店小二,抄起酒壶后,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翻身策马,不过行渊并未向皇宫,反倒向着城外九嶷山的方向驶去。
行渊骑在马上,感受着逆风将本就昏沉的头脑吹的疼痛,慢慢放低了速度,看着安静的好像没有一丝危险的四周。
可行渊知道这是假象,她能感受到周边那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的目光,她的周边群狼环伺,可行渊不在乎,看就看了,反正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行渊拎起腰间的酒壶,灌了一口酒,明明是潇洒的动作,可却透露着愁苦的味道。
烦闷的情绪萦绕在心头,行渊忍不住的想,自己真的有认真的看过行雪吗,又有认真的了解过她的处境吗,这个问题自瞧见翠羽后就一直围绕在心头。
当翠羽推开隔间瞧见的是醉醺醺的行渊,她抱着酒壶一口接一口的送,这是她少见的行渊,不复昔日的意气风姿,带着颓靡。
翠羽自离开靖王府后就在没想过会见行渊,所以当姜和找上她时,她选择避而不见。
“翠羽姑娘,劳烦你跟我见殿下。”翠羽不想去,可看着姜和强硬的态度,无奈只得跟上去。
“你来了,坐吧。”
瞧着坐下的翠羽,行渊道:“我有去靖王府找你,不过她们说你走了。”
“嗯,郡主放了我的自由身。”翠羽接过行渊递来的杯盏。
“有去处吗。”
“有。”
屋外的姜和瞧着两人的相顾无言万分焦急。
行渊看到翠羽不经意间露出的袖口,带着歉意“阿和的失礼不是有意的。”
“你知道是姜大人将我带来的。”
“你不愿见我,我是知道的,若无人相请,你必是不愿来的。”
“她怨我吗”行渊瞧着低着头不愿再说话的翠羽,千万分的话都好像化作了石子哽在喉间,只这一句穿过缝隙吐了出来。
听到这话原本无什么表情的翠羽,突然变得激烈,那双怨毒的眸子,死死的盯着行渊,好像要将她凌迟处死:“这要看是按照谁的意思,若按姜大人的意思,我该说不怨的,可我想替说郡主说,她怨,她为什么不怨,你向她许诺过,你要护着她,可你做到过吗。”
“自从郡主,回了靖王府,你有在意过她的处境吗,整个王府唯有郡主最是可欺,旁的公子小姐,都有母亲护着,只有郡主,什么都没有。”说到伤心处,翠羽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我知道,你们都怨她,怨她与你生分,可那年,郡主刚回王府,几个公子小姐欺负她,骂她是没娘的野种,抢了先王妃留给郡主的遗物,他到宫里想找您给她做主,可你那时只顾得姜大人,连我们郡主的面都没见,若不是郡主自己态度强硬,恐怕郡主要被欺负死,呵,您现在告诉我,郡主为什么不怨。”
行渊想哭,跪在云弥天的人的面前的时候她没有哭,可此刻她却想哭出来。
年少的困惑,在此刻得到了答案,可却好像是这么的迟。
她想向她说自己的迟钝,想向她说自己的歉意,可现在却连她的面前也走不到。
藏书阁里的四万图书,也找不到,一条走向她的路。
她不知道,翠羽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将混着眼泪的酒,一杯接着一杯的灌。
“她如今这样你又何必与她说那些旧事。”翠羽刚走出,便被屋外的姜和攥住衣领。
“不然呢,姜大人,我知道你心疼你的殿下,可有些话总是要说的,郡主不说,那就我来说,何必让她沉溺在那份虚假的自得里呢。”
翠羽掰开攥在胸前的手:“言尽于此,不要再来找我了,我真的不想再见到你们了。”
树木的沙沙声,吵得行渊的头愈发的痛,却也将行渊,从旧思里扯了回来。
行渊瞧着空无一物的酒壶,心底的烦闷,促使着行渊将手里的酒壶砸在了地上。
手中没了解忧的酒,只得漫无目的看着周围,最后将目光定在了一座破庙上。
这九嶷山,她来了许多回,这条路也走了许多遍,可这庙却是第一次见,像是突然落在地上,可这庙又破败,不像新建。
行渊下马,看着眼前这座已经荒败的庙前,推门走了进去,出乎意料,看着破败的庙门里,却是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