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是塑月名门第二桔家的分支庶脉,白家主人现任尚书省左仆射一职,为自己长子求娶的便是桔家族长所出的幺女,也算亲上加亲。
桔家幺女名唤穗舫,和叶骁是青梅竹马,所以才顶着他这么坏的名声,送了自己长女的百日宴请柬——当然,谁都以为这也就走个过场,没人想到他会来,所以当叶骁真的出现在白府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一脸卧槽的表情。
幸亏五娘提前派人通知,白家才不至于全无准备。
白家沿街张了帷幕,中门大开,有官品的,无论男女老幼全迎出来,白仆射和桔家族长站在最前,看他轿子来了,黑压压一群人跪倒在地,叩头行礼。
沈令看到叶骁痛苦地捂住脸,呢喃了一句“怎么忘了这茬儿……”
因为你名声差到从来没有人请你赴宴吧。沈令不动声色地吐槽。
叶骁下轿,把人搀起来,桔家族长是个女子,现任着太常寺卿,峨眉入鬓,容止雍容,望之如三十许人,似是和他很熟,起身之后,笑意盈盈地挽了他的手,低声道怎么几日没见,你就瘦了这么多?
叶骁撒娇一样笑了笑,说,还不是被桔姨手下的人折磨的。
桔家族长噗嗤一声笑出来,道,那帮废物日常也把我气得七窍生烟,你倒真该好好替我教训他们。
两人形容亲密地往里走去,白仆射显然与叶骁不熟,就一直在旁赔笑。
里头早来的宾客有官品在身的把刚才门口那一套再来一遍,等所有人终于都能坐下,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叶骁坐在正厅内室,白仆射和桔家族长作陪,白家长子执壶,沈令随侍。
帷幕放下,叶骁长出一口气,略略放松身形,问道:“桔姨,穗……桔夫人呢?”
“早上不大舒服,刚起来,一会儿就过来。”桔家族长柔声答道,叶骁点点头,片刻之后,几名婢女扶着一名女子出现。
女子身量中等,容姿柔婉,身形极其消瘦,面上病容苍白,似是来一阵风都能把她吹倒。
“穗……桔夫人!”叶骁站了起来,几步过去,挽住她不让他行礼,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到了桌前,看母亲点头,穗舫才斜着身浅浅坐在凳沿。
叶骁满眼心疼地看着她,柔声说,你怎么病成这样,我上次带给你的汤药吃着还好?
穗舫轻咳了两声,强笑道,不碍事的。
她丈夫在后爱怜地扶着她纤弱双肩,爽朗笑道,“殿下送来的东西,我们都收到了,内中有一味蛇蓉芍药贱内用着倒好,但市面上的都不甚中用,还望殿下见告从哪里得的,下官好为贱内置备一些。”
“那是颜……黛长史自己制的,不妨事,等他回来再制就有了。”叶骁笑了笑,身旁穗舫这会儿工夫已咳了两回,面色又白了几分,他不禁心生怜惜,手臂一动,伸过桌面。
叶骁极喜欢抱人,不分男女只分亲疏,窈娘都被他轻轻抱在怀中过,现下看他动作,沈令知道他毛病又犯了,不着痕迹地踢了他脚踝一下,提醒他,人家是结了婚的人,亲妈公公和丈夫可都还在呢!
叶骁的手尴尬地在桌面上划了个圈儿,动作极大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呷了一口,他说,“桔夫人既不舒服,就赶紧回去歇着吧,啊。”
绣帕掩唇,穗舫又咳了一声,一双水光盈盈的眸子看他,似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开口问道:“我给殿下的信,殿下都看过了吧。”
“当然啊,你信里说想起来小时候我们吃过的丑梨,我还让人给我去北边找呢,找着了我让人送过来。”
“阿舫,你啊,小心身体。”桔家族长叹了口气,拍拍女儿的手,“再坐一会儿就回去吧。”
“……”穗舫看看母亲再看看叶骁,眼泛泪光,按着胸口喘了一会儿才道,“这么多年没见殿下……我心里喜欢,多坐一会儿也无妨。”
叶骁看她已经摇摇欲坠,即便想和她多说几句话也不敢,也劝她回去躺着。
听他开口,穗舫看着叶骁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垂头低低“嗯”了一声,旁边侍女把她搀起来,丈夫在旁边虚虚扶着,送她回去。
在即将出门的时候,穗舫艰难回头,看着叶骁,长长睫毛一眨,泪水终于落下来,露出了一个令人鼻酸的微笑。
叶骁也看她,看她落泪,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轻轻对她笑了笑。
叶骁的目的就是来见穗舫,见过了,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把他送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桔家族长和白夫人去招呼女眷,白仆射款待男客,白家长子瞅着个空,悄悄进了穗舫房里。
房间里飘着药香和淡淡的血味儿,侍女低声说夫人刚吐了一回血。
他点头,掀帘而入,看着躺在床上,苍白若纸的女子。
男人接过巾帕,让侍女退到外间,自己慢慢俯身,小心翼翼地擦去妻子脸上的冷汗。
穗舫略动了动,微微睁开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又轻轻阖上。
他轻轻擦到她眉梢,面孔挨得极近地柔声问道,“穗舫,你给秦王殿下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
穗舫不言不动,仿佛像个死人,只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昭示她还活着。
过了良久,穗舫也不睁眼,断断续续地道,“我……写了什么?你……不清楚么?”她咳嗽几声,慢慢侧过头看,睁眼看他,“我所有的信……你不都看过么?”
男人笑着点点头,直起身,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脸上所有的表情都不见了——
他把帕子一掷,水花四溅,落在穗舫眼角,像是几颗泪珠,他暴喝一声,“把这贱人的纸笔全给我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