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惊鸿客
沈行当时在外地,得到消息急忙入宫的时候,已经是烟姬母子二人发病的第三天了,烟姬所在的清夜宫已经封锁,国主第一时间跑去了郊外行宫,把爱妃幼子丢下不管。
沈行冲进清夜宫的时候被门槛一跟头绊倒,摔的狼狈不堪,身旁人要扶,被他暴躁的一把推开,冲入了宫中。
天花忌灯火,殿内暗幽幽的,远远隔间一灯如豆,带来一点点光亮。
只有几个年迈的得过天花的嬷嬷敢上前,小孩和烟姬在帐子里都细细弱弱地呻吟,沈行忽然刹住脚,纤细娇小的身躯开始颤抖。
他不敢上前。他怕走过去,这么几步,他的烟姬就不在了。
烟姬是这个偌大宫廷里,他唯一所爱,也唯一爱他的人啊。
烟姬进宫那年八岁,伺候流风阁的陈充容,他那时候十一岁,刚在国主面前露了头,却没有自保的能力,某日在宫禁中被嫉妒他夺宠的其他太监用白绫勒住脖子,往房梁上吊,他挣扎不得,意识模糊万念俱灰的时候,听到一个清脆声音软软地道:“娘娘,这边杜鹃开得好。”
太监们惶然而散,他一下摔在地上,捂着喉咙喘不过气,像一条被摔在地上翻了白的鱼。
然后有个小手温柔地轻轻拍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他鼻涕眼泪淌了满脸,狼狈不堪,视线里还是一片血红,一个一个金点爆闪,他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秀丽无比的垂鬟女童,一身茜红衫子,蹲在他身前,拿着一方素白帕子,轻轻地替他把脸孔抹干净。
帕子是细麻的,上头有淡淡的桂花香。
小女孩仔细又温柔地为他抹净了脸,甜甜一笑,一双漆黑莹润的眸子弯成一弧璀璨的月牙。
她说,小哥哥,你没事儿吧,我扶你起来。
沈行看了她一会儿,无声伸出手,女娃儿费力地把他扶起来,他嘶着嗓子问她,“你叫什么?”
“烟儿。”她甜甜地道,就像那块帕子上的桂花香一般软糯。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专注地看着虚软足下每一步的路。
然后他便和烟姬这么相互扶持着在深宫中走了过来。
他保护她,她也保护他。沈行最后的人性,全部寄存在这个小小少女的怀抱中。
他在烟儿的怀抱中放声大哭、开怀大笑,说“我好疼”、“我想死”、“烟儿我喜欢你。”
小女孩摸着他的头发,用温暖的眼神和柔软带着桂花香味儿的微笑,把濒临破碎的沈行,温柔地重新黏合。
北齐的怪物,蜷缩在残破不堪的人形皮囊里,抓住残存的所有良知,把自己交托给了一个懵懂的小少女。
沈行在深宫最幸福的时光,就是他袖了最好的新作点心,和烟儿躲在僻静花园的湖石山洞里,两人依偎在一起,你一口我一口,小鸟一样啄食着对方手上的食物。
他的兄长不要他了,还好,他还有烟儿。
沈行给自己规划了一个甜蜜的后半生:他年纪再大一些,得了官职,在宫外开府,把烟儿聘娶出去,多攒些钱,一过三十,年老色衰,便带着他的小姑娘去乡下找个安生地方,买一片庄子,做对富足的农家夫妻,就抵得过他人生凄苦残破的前段。
然后这个梦就碎了。
沈行十五岁那年,他升任掖庭的监作,虽然是个从九品下的小官,却能穿上官袍,宫内人人见了都恭敬地尊称一声沈太监。
他高兴极了,去寻烟儿,到了流风阁才知道,陈充容为了邀宠,将十二岁的烟儿献给了皇帝——他和烟儿的人生,就这么轻易地,都被毁掉了。
陈充容成功地晋位昭仪,小小的、白鸽子一般的小女孩成为了皇帝的新宠。而名为沈行的怪物也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彻底露出了獠牙。
他抱住残破不堪,濒临崩溃的小少女,对她说,烟儿,烟儿,咱们得活下去,咱们不能输。
沈行心里想,是啊,他们得活下去,哪怕喝别人的血、吃别人的肉。
陈昭仪死于非命的那年,已经是宁妃的烟姬诞下了一个男孩,沈行抱着孩子,坐在她榻边,看着她那双清绝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道,“这是我们的孩子,烟儿,是我们的,属于我们的孩子。”
他的烟儿,和他的烟儿诞育下的孩子。
现在,他们就躺在这个漆黑的宫殿里,动弹不得,危在旦夕。
沈行恐惧地倒退,脚后跟一下磕到门槛,朝后一个踉跄,险些又摔了一跤,幸亏险险扶住门框。
他整个人忽然怔住了,沈行瞪大着眼,看着漆黑的内殿,一把甩开身旁要扶他的人,一双漂亮清媚的眸子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嘴唇哆嗦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御医怎么说?”
身旁人战战兢兢地回答,“……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他秀美面孔上忽然扭曲出了一线阴毒的冷笑,“这群废物没办法了,对么?”
身旁人噗通一声跪下,回禀说京城里但凡有名的医生都来看过,都没办法。
沈行扶着门框勉强支撑住身体的手开始抖,他勉强定了下神,咬着牙道:“……去请过太子了么?”
他知道冯映擅长医术,手下却不知,愣了一下答道:“殿下自然知道,但昨日朱修媛临产……太子殿下派人慰问,人却没有来。”
这句话一下击中了沈行,沈行慢慢地转过头,一张秀丽妩媚的面容铁青着,眼睛里像是点着两簇鬼火:“……朱修媛生了?是男是女?”
他的声音像是从火里迸出来一般,侍从吓得一个头磕在地上,“据说、据说是个皇子……”
皇子、昨日出生在东宫、烟姬母子病发、冯映——
沈行仰头看天,深深吸了口气,他阴沉地看着脚边手下,“……病是怎么传进来的,查清楚了么?”
侍从惶声答道:“是十日前太夫人入宫觐见皇贵妃,进上了商人从秋市上带回来的西线番羓布和绒毯子……绒毯子皇贵妃很喜欢,亲自裁了给赵王做铺盖,便……太夫人四日前发作,现下人已去了……”
列古勒、塑月、叶骁,他的烟姬与赵王。
沈行五根指头深深陷入到门框里,他喉头发出了不似人声的格格一笑,他一挥袖,走进殿内,头也不回地厉声喝道:“去请太子过来!立刻!”
冯映来到清夜宫的时候,八岁的赵王刚刚吐出了最后一口痛苦的呼吸。
小孩生得好看,性子温良乖巧,难受疼到极处,都没有哭叫,就实在忍不住了,小小的抽噎一声。他临死前只轻轻换了一声阿娘。
沈行一直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看着他胸口不在起伏,那只小手在他掌心彻底凉去。
冯映到他身前,沈行看了小孩一会儿,才慢慢抬头看他。
沈行面孔惨白毫无血色,整个人却显出一种极度危险的锐利,他一双眸子带着一种疯子一般冰冷的热度。
他又看了一会儿冯映才让出位置,冯映带着冰丝手套的手按上小孩颈侧,北齐太子垂眸低语:“……沈公节哀。”
“……去看看皇贵妃罢。”沈行沉声道,冯映看了他一眼,去往隔壁,沈行又看了一会儿小孩,伸出手给他把头发理好,放下床帏,拖着步子,走到隔壁。
烟姬痛苦的呻吟像是一艘在暴风雨中即将倾覆的小船,沈行站在暖阁外,呆呆地望着里头,冯映在他面前站了站,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掀开帘子进去。
进入暖阁,看到榻上烧得神志不清的烟姬的那一瞬间,他便知道,烟姬,要死了。
他心中那个一端放着北齐,一端放着塑月的巨大无形天平,在放上烟姬的性命之后,无声地倾斜了。
冯映闭上眼,轻轻在心内叹了一口气。
所谓天意。
沈行一直站在暖阁外,咬着拇指,血从指甲缝里淌出来,他浑然未觉,面容苍白,神色一会儿阴毒一会儿无助。
天快亮的时候,冯映从里面走出来,他摘下面上的巾帕,疲惫地叹了口气,对沈行道:“……沈公节哀。”
这是他今夜第二次听到这句话,沈行像是没有听懂一样看着他,又看看暖阁,轻轻地往后退了一步。
“……沈公要再见皇贵妃一面么?”冯映轻声地道。
沈行望着帷幕,像是痴住了,听了这句,漆黑眸子呆滞地轮了轮,看向冯映,他轻轻摇了摇头,“……烟儿不会愿意让我看到她现在的样子的。”
“……皇贵妃确实是这么说的。”
他太了解他的烟儿了。她爱干净、喜欢漂亮、天花这种死状凄惨的病,她怎么愿意让他看见呢?更何况,她知道,她死了,他会多伤心,而这种病又多容易传染。
沈行的眼睛里,忽然有泪水淌下来,他像是不知道自己哭了一样,声音没有一丝变化,“……烟儿还说了什么?”
“……她说,让沈公好好活着,把赵王抚养成人。”
冯映话音落下的刹那,暖阁内忽然大放悲声——
烟姬,死了。
她最后的愿望是希望她的爱人好好活着,她的孩子也好好活着,她并不知道,她的娇儿比她更早踏上黄泉路。
沈行面无表情,泪水断线一般滚落,冯映沉默,过了良久,暖阁中的哭声小了一些,沈行转头看向冯映,泪水兀自滚落,那双眼睛却亮得像是枭鸟一般。
他忽然笑了起来,沈行柔声道:“……我的烟儿和赵王都死了,冯映,给他们陪葬吧。”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还怕什么呢?他的烟儿与孩子都死了,那杀了他们的冯映也必须死!
冯映用一种看小孩子一般纵容的眼神看他,然后垂下眼,微微叹气,“……沈公果然是痛失神智啊……你怎么会认为,我会毫无准备的进宫呢?”
沈行一愣,忽然意识到,殿外太安静了。
除了暖阁内断断续续的抽泣,殿外只有风声。沈行悚然一惊,他猛地转身,只听得轻捷步声,有人快步入殿,两个轻甲侍卫站在他身后,两名站到冯映身侧,恭恭敬敬为他披上一袭雪白狐裘。
完了。沈行手脚冰冷——他清楚的知道,他布置在外面的人手已经被冯映全部拿下了!
冯映单手拢着领口,又叹了口气,“……从秦王那儿得的那张谕纸,沈公拿出来罢。”
他怎么知道的?!沈行大惊,却只觉肩上一重,两个高大的侍从从后面按住他双肩,他咬着牙,从袖内取出谕纸,恨恨地丢在地上。
“大胆!”侍从厉声而喝,在他膝弯上一踢,沈行立刻跪倒在地,冯映浑不在意,他轻轻摆手,弯腰把谕纸捡起来,展开一看,一张用了叶骁行印的谕纸,上面写着着令北齐秘密处死冯映。
——果然,这张谕纸用在什么地方怎么用,倒没出乎他的意料。
冯映拈着谕纸笑出了声,复又小心把它叠好,放在袖中,他看了一眼侍从,侍从松手,他伸手把沈行从地上扶起来,掏出一方巾帕,把他脸上泪痕擦去,柔声道:“沈公冤枉我了,皇贵妃与赵王之事与我毫无关系。”
沈行甩开他的手,狠狠看他,冯映无奈地摇头,“都到这种时候了,我骗你作甚?”
沈行只冷笑一声,一言不发。
冯映温雅轻笑,挽着沈行的手,缓步朝外走去,沈行挣了一下,冯映停步,侧头含笑看他,眉目如画,春风温柔,却无端让沈行一寒,不知怎的,满胸怨愤悲恸堆起的那股烧着胸口的火一下就凉了,他不再动作,冯映一笑,安抚小孩一般牵着他的手,迈出殿门。
冯映轻声道:“我啊,这一年来一直在犹豫一件事,今日沈公倒是帮我做了一个决断,倒也不差。”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雪白面孔上浮现了一个近似于解脱的微笑。
外头正是快天亮前最黑的那一段时间,寒风料峭,沈行刚哭过,被风一刮,疼得发辣。
他终于清醒了一些,抬眼一望,只见深秋寒气之中,无数玄衣甲士默立院外,鸦雀无声,宛若一尊尊石头的塑像。
——王宫已经被冯映控制了。
沈行想冯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不过他随即一转念,觉得烟儿和赵王都死了,他还怕什么呢?索性什么都丢开,嘿笑一声,甩开他的手。
冯映也不恼,他继续缓步向外,侍卫不客气地推了沈行一把,他踉跄一下,跟在冯映身后。
院外停了辆车,冯映招呼他上来,沈行狐疑了一下,提衣上车。
冯映靠在车壁上咳嗽两声,沈行眼尖,看到巾帕上鲜红血迹,冯映对他一笑,车轮辚辚而动声中,他淡淡地道:“我病入膏肓,活不长了。”
沈行没做声,冯映疲惫地合了一下眼,继续道:“朱修媛昨夜生了个皇子,母子均安。”
沈行一下就想到现在还陈尸殿内的烟姬母子,心头怨毒一下就如毒蛇一般昂起了头,他咬着嘴唇,一字一句地道:“恭喜太子啊。”
冯映带着点儿无奈又带着点儿怜悯和同情的看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以后朱修媛母子,还要靠沈公照拂了。”
这句话完全出乎意料,沈行一愣,冯映继续道:“朱修媛家世单薄,温善纯良,又与人为善,平日也从未和沈公有过纠葛,沈公不妨把小皇子当做今夜往生的赵王看待。”
察觉出话里那股诡异的不祥,沈行咬了一下拇指,血又往外涌,冯映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咬,从怀里取了药粉洒在被他啃得破破烂烂的指甲上。
沈行盯着他动作,直到冯映收回手,沈行心内疑惑压过了怨毒,眼神里那股疯劲儿微微去了些。
“你与令兄合力,以你的才能根基与君上的能为,足以镇压北齐。”他咳了一声,“沈公权谋机变当世一流,只是限于宫闱而已,但是现在沈公已经有从政经验,君上乃是天下无的帅才,你们兄弟相辅相成,足以和塑月抗衡。”
“……”冯映在说什么?他的意思……沈行不禁仔细打量他,车内烛火晦暗,冯映一张面孔看上去带着一种金纸色的死气。
沈行悚然一惊,脑内有了个想法,却自己都不敢信,本能地往后撤了撤身。
冯映看他,唇角一勾,一双眼睛鬼火一般地亮,在黎明晦暗中鬼气森然。
他柔声对沈行道,对,沈公,我在交待后事。
“后事?!”沈行一惊,这人疯了?他现在控制王城,国主之位唾手可得,他在交代后事?他到底在说什么?
冯映又笑了笑,伸手抓住他腕子。
冯映的手冰一样冷,像是死人的手。沈行无端抖了一下,冯映微微倾身,从上往下凝视着他。
他知道冯映要做什么了,沈行觉得自己是一只被猫盯住的老鼠。
冯映的声音清润动人,他慢慢地道:“……切记,把所有军权交给君上,不要做任何干涉,粮草兵饷不能加税,国主积怨太久,一动民众,国本立刻动摇——从宗室和名门豪强那里榨,动手前不动声色,一旦动作务必斩草除根。”
——动弹不了,也无法移开视线,沈行被他的阴影所笼罩,睁大一双妩媚水眸,汗珠从鬓角成串地滚了下来。
冯映又叮嘱了他十数项事宜,最后唇角弯了弯,毫无一丝烟火气地道:“国主回城,立刻杀了他,扶立小皇子登基。”
吐出弑父的可怖话语,冯映慢慢直起身,松开了沈行的手腕。
他白皙指尖悄悄扫过袖里那张令谕,面上笑容温润,“……我本来就活不长了。”
冯映那张清雅绝伦的面孔上现出了一种又优雅,又飘忽,带着一种疏离温柔的表情。
“横波一死,北齐与塑月再不可能无血合并,而阳公一死,塑月再无良将——塑月不可能再等下去了。等下去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等我登基,休养生息?给自己征伐增加难度?显仁帝跟叶骁都不傻。到时候我愿意降,满朝权贵愿意降,周围列强呢?荣阳、北狄、沉国、甚至于西魏这种豺狗都会跳上来撕下一口肉。权贵在成安京内二王三恪,降降爵位而已,一样醉生梦死,那你想过百姓会怎么样么?他们供养天下最无用的一群蛀虫,被杀、被抢夺、被贩卖的也是他们,黎民何罪?”
沈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冯映拿帕子掩住口,又咳了几声,苍白面容上泛起一线病态的嫣红,“那莫不若北齐先手,如果能趁这次机会除掉叶骁,重创塑月,那北齐可得二十年休养生息,那时候也许北齐还有一线生机也说不定。”
而这一切的关键,是沈令。
冯映凝视着他,“以君上之能,他倒向谁,谁就会赢。”
冯映轻声道,声音带着一种亡灵一般的诡秘,“那……拿什么让君上倒向北齐呢?什么东西,会比他所深爱,给了他尊严的叶骁更宝贵呢?”
沈行发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冯映像是在梦呓:“守我河山故土,需借孤头颅一用。”
沈行睁大了眼睛,他近乎于惊恐地看着冯映——在这一刻,他完全不能理解冯映。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未知的,不折不扣的怪物。
为了抵抗那股不断从身体内部窜上来的恐惧,他尖锐地笑了一声,“呵,我要是不听你的话呢?”
“你不会的。”冯映的语气越发温和,他看沈行的眼神甚至开始带了点儿宠溺,“因为你不想死。”
沈行刚要开口,冯映不徐不疾地继续道:“皇贵妃死的时候,你或许想过死,但是你现在不会了,我刚才给了你另外一条路。你可以杀了国主,向皇室、向整个北齐复仇,然后你可以抹掉皇贵妃在历史上的名字,把她作为你的妻子,与你一起合葬——在这个你所统治的国家。”说到这里,冯映那对素色清寒的眸子微微眯起,他的面容浸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车顶琉璃盏摇曳明灭,他整个人在这一刹那,看上去像是个早就死去,苍白的鬼魂。
“沈行,你一定会按我说的做,不然……”他不带一丝人气地温和微笑,“你就会死。”
冯映的手掌抵上他的心脏,胸腔里剧烈跳动的肉块不断拍击着冯映白皙的掌心,“你一个时辰前是真的不怕死,但是我给了你诱惑之后,现在,你是真的不想死。对么?”
这个男人手中有无数根黑暗而无形的丝线,从他白皙冰凉的指尖连接到每个人内心最黑暗的地方——
只要冯映想,他可以操纵任何人。
在这一瞬间,沈行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某种意义上而言,是他到此为止的人生里,遇到的最可怕的怪物——他之前怎么以为他能赢过冯映呢?他从哪里来的自信?
被那双眼睛凝视着,他不能反抗,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战栗着,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冯映柔声道,摸了摸他的头。
他拒绝不了这个诱惑,他也根本不能反抗冯映。
马车停下,外边是东宫,太阳正从东边慢慢爬上来,冯映下车,背日而立,烈烈长风中广袖翩飞,乌发素衣,趁着一张清雅绝伦的面孔,翩若惊鸿,仿佛随时都会羽化而去。
他对沈行一笑,躬身一揖,“从今以后,北齐江山,多赖沈公了。”
下部为君死(完)